窗户紧闭,屋里熏着檀香,凌寒枝嫌闷,起身开了窗。
院子里的银杏叶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冷风中呜咽。
“小姐!您怎么穿这么少?待会着凉了怎么办?”
丫鬟金雀挑起帘子进来时,看到窗户大开,自家小姐还衣衫单薄站在窗台边,吓了一跳。
凌寒枝轻声安慰,“你放心,我没有这么娇气。”
金雀却是不放心,又是给凌寒枝添衣又是给炭炉加炭的,忙了一阵,她才想起来门外有人等着:“小姐,薛大人来了,现在在门外。”
“外面这么冷,快把他请进来。”
“是,小姐。”金雀转身出去。不一会儿,薛缬晚就进来了,他静静地看着凌寒枝,并不说话。
凌寒枝笑问,“遂平,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
薛缬晚接过凌寒枝递过来的汤婆子,声音不见波澜地说:“凌寒枝,徐惜映,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
凌寒枝道:“这有什么分别?无论我是凌寒枝还是徐惜映,我们的情谊都不会变,你同从前一样唤我十月就好了。”
听到她的话,薛缬晚又恢复了以往板正的模样,“十月,你说得对,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凌寒枝问:“遂平,你怎么了?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我……”两人视线对上,薛缬晚生硬地别过头,良久,他才开口:“你后娘的身后事我替你办妥了,只是你现在被除出宗籍了,她的身份尴尬,丧事不能大办,只能一切从简,我这次来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免得你心里总是记挂。”
凌寒枝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遂平,谢谢你。”
“十月,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薛缬晚好奇道:“你后娘对你也并不好,你怎么还这样记挂她的身后事?”
“我爹刚死的时候曾有一段好姻缘等着她,那个男人开出的唯一条件是把我这个拖油瓶卖去烟花之地,她犹豫了三天,最后拒绝了那个男人,从此孤苦一生。这十数年来,她无数次想抛弃我,但最后都于心不忍,一个自身难保的人,仍然能有一丝善念,已是难能可贵。”
“她给了我一个家,其实我不愿恨她的。”凌寒枝带着哭腔,薛缬晚小心翼翼地揽过她的肩头,见她没有抗拒,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十月,前些日子我在登州购置了一处宅院,那里有个大花园,背阴,不晒,适合种山茶花……”
“嘭——”窗外响起陶瓷碎裂的声音,凌寒枝问声起身,看到有只毛色金灿灿的猫在窗台对面的空地上无辜地瞪着她。
原来是猫是花盆打碎了。
“遂平,你刚说在登州买宅院了?然后呢?”
薛缬晚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本来不愿意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之后就更难开口了。于是推辞说公务在身,匆忙离去了。
他走了,梁放山刚好又来了。
梁语绮担心凌寒枝一直在屋子里闷着,就让刚刚游山玩水回来的梁放山带着她去清凉寺散散心。
梁语绮的娘家人打探但她想把新认回女儿嫁出去的消息,于是想方设法撮合梁放山和凌寒枝。
不为别的,就为了徐老爷许诺的一半财产。
奈何梁语绮冒着和家族闹掰的风险也死活不肯松口。
直到她爹病重,寄来书信让她考虑考虑梁放山和凌寒枝的婚事。她才勉强答应,同意让梁放山和凌寒枝接触。
至于两人的事能不能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凌寒枝知道双方家人的态度,尽管是乱点鸳鸯谱,却也是得硬着头皮跟梁放山去了清凉寺。
寺中散养着不少孔雀,雄孔雀看到雌孔雀路过时,就争奇斗艳地展开自己漂亮的尾羽。
梁放山忽然感慨道:“哎呀,雄孔雀还知道在对象面前低声下气,展示自己好的一面呢,这点男人怎么就没学会呢?要我说,男人还不如雄孔雀活的通透。”
凌寒枝见惯了他没正形的模样,道:“这话说的,你不是男人?”
梁放山双手撑在她身后的树干上,咧着嘴笑,“我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凌寒枝推开他,“你再说这些下流话,我可就打人了!”
走了大半圈,凌寒枝有些累了,梁放山还跟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样。她没办法,只能由他去了,自己找了地方歇着。
“凌寒枝?”
面前是熟悉的身影,凌寒枝瞪大眼睛,“王爷,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赵是观去封地就藩之前,曾私底下派人打探过凌寒枝的身份,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她原来是皇兄的太子妃。
惊讶之余,他自嘲地笑了笑,初见时她便谈吐不凡,他怎么会把她当做普通宫人?
“这不重要,反正我已经知道你是太子妃凌寒枝,皇兄遇刺一事,我很担心你,万幸你没事。”
太子遇的事一传开,赵是观最担心的就是凌寒枝,只是苦于无法离开封地。
恰好江南藩王谋逆被擒,母亲又逼迫他娶齐玉言,他以迎娶齐玉言作为筹码让母亲把他的封地更换到了江南一带。
到了江南,他一直在暗中寻找凌寒枝的下落,原本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齐玉言发现了,跟他大闹了一场,还写家书回去向他的老丈人告状。
一来二去又被他远在京城深宫的母亲知道了,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今日一向不喜涉足远行的齐玉言心血来潮说要来清凉寺祈福,他正在气头上,本不愿与她同行,只是碍于母亲的告诫才勉强成行。
没想到竟然在这遇到了他苦寻不得的人。
天冷地寒,万物凋落,幸好还有松叶常青。
空气里弥漫着松香,松针扑簌簌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襟上,也落在她的发间。
赵是观伸手想要捻去她头上的松针,“你平安无事就好。”
“多谢王爷挂怀。”
凌寒枝起身回避,“方才我听小和尚说今日有贵人携家眷来上香,想必是王爷与王妃了吧?王爷莫要为了我耽误了时辰。”
赵是观看向她,“我那日在王府遇到的人是你吧?”
凌寒枝点点头。
果然是她,赵是观心中了然。
他很清楚自己妻子的性格,若是被她看到他和凌寒枝在一起,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我听闻徐家有珠还合浦之喜,那位徐家四小姐可就是你?”
“是。”
“生辰宴那日多有得罪,改日我会登门拜访,向你致歉。”
凌寒枝连连摇头:“别,王爷。”
赵是观不解:“为什么?”
凌寒枝婉言谢绝:“我爹他不喜欢与朝中之人来往,王爷去了恐怕会徒增他的烦恼,况且此事不需王爷致歉,王爷的心意我在此领过了。”
赵是观强撑着笑了笑,“是因为皇兄吗?我知道,他现在就在徐府。”
凌寒枝一时语塞:“你……你知道太子的行踪?”
那赵是澜不是有危险了?
赵是观看出她眼里的担忧,“你放心,我不会向其他人透露他的行踪。”
他站在风口,张开披风替凌寒枝挡了一部分寒风。
凌寒枝知道他天生体弱,担心他着凉,劝他不住,就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
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出来寻找王爷的齐玉言看得一清二楚。
她漂亮的长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鲜血淋漓,“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她的贴身丫鬟被她狠厉扭曲的表情吓得瑟瑟发抖。
凌寒枝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山上的风很大,她虽然穿得不少,却也难免觉得手脚冰冻,回程的马车上一直捂着汤婆子才觉得悄悄暖和了些。
晚上回到房间,她让金雀留在外面,没有她的吩咐不要随意进来。
交代完一切后,她才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某位大爷。
“殿下,下次来能不能光明正大地来,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有什么事?”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
凌寒枝看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故作玄虚的模样,摊手道:“没事?没事那请殿下出去吧,我走了一天了挺累的。”
说罢就抬脚望床边走,赵是澜忽然拽着她的手,把一个锦盒放在她手上。
凌寒枝打开一看,是一个木雕像,模样看起来还有点像她。
“这木雕是照着你刻的。”赵是澜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可是,可是这鼻子也太大了这眼睛也太小了,凌寒枝虽不是自恋得一天到晚都在照镜子的人,却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她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眼睛……这鼻子……这也太丑了!”
她看向赵是澜握着她的手——手指手背手心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新的有旧的。
她惊诧道:“殿下?你不会跟我说这木雕是你亲手刻的?”
赵是澜认真点头,“是我学艺不精了。”
她继续挖苦道:“没想到殿下这次下乔入幽还学了门好手艺!”
赵是澜笑了笑,“雕刻的技巧在于鼻宁大勿小,眼宁浅勿深,我也是学了木雕才明白,凡事都应该留有余地,才不至于过犹不及。雕刻是如此,人生更是如此,可惜我从前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笑着摇摇头,“我也快启程回京了,以后……我与你也不会再见面了,这木雕算是我对你的谢礼,希望你愿意收下它。”
不等凌寒枝作出反应,他已经转身出了门。
风还在吹,夜还很漫长。
凌寒枝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不肯起来的她窝在被窝里听丫鬟们在门外说小话。
她听到她们说,徐令嫣从乡下庄园里逃出去了,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