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放山派来的马车早早就在徐府前候着了,等凌寒枝梳洗完出来,已是晌午时分。
见主人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来,马夫黑着一张脸,表情很是不耐,只说梁放山已经先行一步。
“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奴才!”金雀不满地抱怨道。
马夫闻言斜睨了她一眼,吓得她缩了缩脖子,凌寒枝见状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行了,我知道你心疼我。”
见自家小姐如此宽宏大量,她更是感到忧心忡忡,“小姐,我看这表公子对你也太不上心了!若是将来你嫁了过去,指不定要吃什么闷头亏呢!”
“傻丫头八字还没一撇呢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凌寒枝在马车中落座,金雀递上汤婆子。
凌寒枝摇了摇头,“你用吧,我有暖手筒。”
金雀推辞不过,把汤婆子抱在了怀中,气鼓鼓地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表公子他也真是的,冷死人的天气,连个暖炉都不知道叫人备着!”
“没事的,他对我无心是最好不过的了。”
起初,凌寒枝总觉得梁放山看向自己的眼神太炙热。那眼神,直勾勾的,毫不避讳的,就像是野兽盯着猎物的眼神。
她自知自己不是倾国倾城之姿,还不至于到能让人一见倾心神魂颠倒的地步。
只当他是风.流惯了,看到路边的小花小草都忍不住通通采撷去了。
只是路边的小花小草怎么看怎么顺眼,可真要娶回家供着,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最近梁家人撺掇着要撮合他俩,她发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冷到像换了个人似的,她才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奉着母命和他出门游玩。
“小姐这样好的家世,多少人求都来不及呢!不差他一个表公子!”金雀嘿嘿笑着,慢慢地凑近凌寒枝身边,“小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凌寒枝忍不住捏了捏圆脸小姑娘的脸颊,“小小的丫头,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主仆二人笑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路况越来越颠簸,马车内的二人被颠来倒去。
马车早已出了城门,正在往荒无人烟的地方驶去。
登州的路况金雀比凌寒枝熟悉,她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姐,这不是去摘星楼的路……”
凌寒枝闻言一怔,昨天梁语绮明明跟她说了去的是摘星楼。
她捂着金雀的嘴,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金雀眨巴眨巴眼睛,木然地点头。
凌寒枝轻轻挑起帘子,观察着正在驭马的马夫,她认得马夫耳后的黑色烙印,这烙印她曾在赵是观的王府里见过。
是归.化为齐家军的北戎战俘特有的烙印,听闻齐玉言嫁给赵是观的时候,心疼女儿的镇国大将军特地选了两百名精锐部下随她去封地保护她的安全。
齐玉言派出齐家军,想必是不打算让她活了。
意识到即将面临的危机,凌寒枝脸色渐变,此人人高马大,手臂粗壮,跟他硬碰硬是不可行的,而且他可能还有同伙接应。
“金雀你听我说,那人是冲着我来的,与你无关,待会我找个由头让你下车,你下车之后就别回来了,有多远跑多远。”
凌寒枝想了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既是因赵是观而起,便应当由他来出面解决。
她摸了摸金雀的脑袋,说道:“若是你能侥幸活着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找简王,记住了,只能找简王,不能让简王之外的人知道。”
金雀早就吓哭了,“小姐,那你呢?你怎么办?”
凌寒枝给她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说,“傻丫头,哭什么?我们俩能跑一个算一个,他现在孤身一人,又是冲着我来的,你若是逃了他也顾不上,只是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他的同伙,贸然下车可能更危险,你敢赌一把吗?”
金雀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抽抽噎噎地说道:“可是……可是我是丫鬟,不值得小姐你这样帮我……”
“小姐丫鬟都是人,是人就该活着,没人是生来就该死的,别废话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凌寒枝说罢再次掀起帘子,扬声说道:“停车!”
“徐小姐,这里不方便停车!”马夫虽没有回头,从他的声音能猜出他此时的表情很是不屑。
“我的丫鬟肚子不舒服,你总不能让她拉在车上吧?”
凌寒枝用手拧着鼻子,露出嫌弃的表情。
金雀也机灵,闻言立马装作肚子痛,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这荒郊野岭的我也懒得下车,你自己下去吧,速去速回!”
听到这话,马夫终于有些动摇,和他接应的人还没到,此时还在官道上,虽是荒郊,但也偶有樵夫经过,若是不顺从这主仆二人,待会闹起来,又被人撞见了可就不妙了。
凌寒枝看到他在慢慢收紧地缰绳,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于是赶紧趁热打铁,“表哥也真是的!竟然约我去这么偏僻的鬼地方,等待会见到他我一定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马夫终于勒紧缰绳,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凌寒枝心中暗喜,又推了金雀一把,不耐地说,“烦死了!早不吃坏肚子晚不吃坏肚子,偏偏这个时候吃坏肚子,恶心死了,赶紧给我滚下去!”
说着又是一阵推搡,此时的她在马夫的眼中就是一个刁蛮任性又傻头傻脑的大小姐。
他抬高了些斗笠,看着眼前的蠢头蠢脑的人,心中替自己感到不忿——
杀鸡焉用牛刀?他以前在沙场上可以以一当百的存在,这样一个蠢婆娘哪里需要他亲自出手,随便打发一个小喽啰来便好了!
要不是齐小姐交代要留着她的小命,他此时就像一刀杀了她了事!
他低头沉思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那个丫鬟久久没有回来,他终于反应过来。
“他娘的!臭婆娘!敢耍老子!”
丢了个丫鬟没关系,这个大小姐可不能再丢了。
他把手中缰绳一丢,转身进了马车。
凌寒枝虽然力气大,却也不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功夫就被他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驾马再行了两三里路,他终于和接应他的人碰面了。
“怎么这么慢?”马夫冷脸道。
为首的刀疤男故意忽略他的抱怨,问道:“不是说有俩吗?”
马夫冷哼一声,“你再慢点来,两个都得跑了!”
“跑了?”刀疤男拍了拍他的胸口,不屑地笑了笑,“一个娘们都看不住?齐家军也不过如此。”
齐家军,凌寒枝心想,她果然猜得没错。
马夫不欲和这几个盗匪流寇纠缠,并不计较他们言语里的挑衅。
“我可提醒你们了,这臭婆娘惯会装傻,我都差点着了她的道!你们可别被她给骗了。”
刀疤男只关心钱到没到位,懒得听马夫长篇大论,他用小指挖了挖耳朵,不耐烦地说:“少废话!钱呢?”
几个流匪,挖耳朵的挖耳朵,抠鼻孔的抠鼻孔,剔牙的剔牙。
形象可谓是埋汰至极。
马夫再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之色,“金条在马车座位底下,自己去搬!你们只要按我主子的吩咐把事情办好,这些金条就都归你们了。”
几个人满口答应,态度不甚恭敬。
马夫终于忍不住,拔刀出鞘。将刀架在刀疤男脖子上,冷笑道,“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是!你们若是让人给跑了,就提头来见吧!”
其余几人提起手里的家伙,准备开干,刀疤男却抬手示意他们住手,他气定神闲地移开马夫的刀。
“大人放心,张某人一定会把此事办妥,一个臭婆娘而已,我还拿捏不了她?”
“你们最好说到做到!”马夫收刀回鞘,卸下马车的车厢,骑着马扬长而去。
傍晚时分,凌寒枝被几人扛到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里。
那里还有其他的被掳来的年轻姑娘,听到几人回来的动静,姑娘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们看到凌寒枝时,眼中只剩下麻木的情绪。
不过是又多了一个陪她们下地狱的人而已。
凌寒枝发现他们六人之中,有一个名叫尤六的人是极不受待见的,挨打挨骂不说,还要包办一切脏活累活。
其余五人坐在破木凳上翘着二郎腿喝酒,等他捕杀猎物时,天已经黑透。
刀疤男刚好喝完酒,顺手把空瓶砸在他脑门上,骂他笨手笨脚,他只得低头赔笑,赶紧去架锅生火。
火烧了起来,烟飘得四处都是,刀疤男眯着眼睛走过来,用粘血的小刀戳了戳锅里的兔肉,没熟。
他朝其余四人招招手,“解馋的兔肉还没好,解馋的女人却是现成的,走,兄弟们!”
一行五人一边松裤腰带,一边朝关着一群姑娘的偏殿走去。
“尤六,你就在这看火,等熟了就叫我们。”
卢四又折返回来,把尤六的脑袋扣到火苗旁,“还有,这个女人不能碰,老大说了,雏儿才能卖好价钱。”
尤六还是闷闷地不做声,这引起了卢四的不满。
卢四把他推翻在地,朝着他脸上吐了一口痰,又狠狠踹了他两脚,“狗东西!张老大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跟我们说话的时候该怎样做?”
尤六跪下来朝他磕头,“四爷,我错了,您刚才说的话我都会照办。”
他在卢四他们这群人面前不知道跪了多少遍了,时间久了已经不觉得难堪了。
如今旁边多了凌寒枝这个旁观者,反倒觉得难为情,一字一顿说得特别生硬。
看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卢四还想发作。
此时,偏殿那边已经女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卢四低低咒骂着:“他娘的,说好了等我一起来的,他们倒自己先开了荤!”
说话间已经风风火火地朝偏殿那边赶。
正殿这边只剩下尤六和凌寒枝二人。
殿中正中间供着一座残破的山神像。
女人的哀嚎声连绵不绝,中间夹杂着男人不知满足的笑声。
山神像头上蒙着一块落灰的破布,那样式像是他们六人里某个人的衣服。
原来他们也会怕,怕神明看到了他们的恶行会惩罚他们。
可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吗?恶贯满盈的人真的会受到惩处吗?
尤六正专心致志地搅动着锅里的兔肉,忽然听到凌寒枝在笑。
“你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凌寒枝杏眼一瞪,“笑你窝囊!”
“臭婆娘!闭嘴!”尤六眼中寒光乍现。
被他掐着脖子,凌寒枝有点喘不上气,却仍不肯示弱,“你说,敢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却不敢反抗欺凌自己的恶徒,不是窝囊废是什么?”
尤六的手正在慢慢收紧,“再不闭嘴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