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塔遣兵来犯的消息传回洛州已经是十月,群臣激愤,在朝堂之上怒骂乞塔狼子野心,却无一人能给出解决的法子。
陈护登基时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杀了不少朝臣,以至于如今竟无人可用。
陈捕高坐殿堂之上,冷眼瞧着朝臣们吵吵嚷嚷,心道果真是一群废物,小小的乞塔就让你们乱了阵脚。
他朝身边的殿前太监使了个眼色,那殿前太监立马上前一步,高声喝道:“肃静——”
朝臣们悄悄打量陈捕的脸色,见他面上不虞,连忙拜伏在地:“陛下息怒——”
陈捕冷声怒道:“息怒?区区乞塔,不过土鸡瓦狗,就叫你们两股战战,叫朕如何息怒!”
他怒极反笑,拍着龙椅连道了三声好:“朕养你们就是为了唱衰士气?有吴将军坐镇渝关,乞塔自会吓退!”
“可别忘了,吴将军曾率军追击逆贼沈燮,那沈狗都被吴将军吓得落荒而逃,乞塔作为沈狗手下败将,见了吴将军,只怕要望风而逃!”
群臣面面相觑,只能佝偻着脊背,将头埋得更低:“陛下圣明!”
上面这位没有他兄长陈护的魄力,却偏又单纯得可怕。
若非陈护突然暴毙又没有适龄的子嗣,怎么也轮不到他坐这个位置。
任谁也听过当年沈将军领八百虎贲军力破敌营的英勇事迹,追得十万乞塔士兵落荒而逃。
也是此战,沈将军一夜成名。
从此追击乞塔,无往不利,连乞塔的可汗乌木瓦见了他,也要怵三分。
吴少钦不过是小小指挥使,哪里能同沈燮相提并论?
还吓得沈将军落荒而逃……嗤,谁不知道当初正值乞塔再次来犯,沈将军被打成叛党,一面要抵御陈家兄弟的背刺,一面又要同乞塔作战,这才叫吴少钦捡了便宜。
旁人吹嘘得多了,他还当真了不成?
跪在最前面的几位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肌肉抽动,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嘲讽的神色。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要是让沈燮打完那场仗,乞塔早就是周朝的牧马场。
今时不同往日,周朝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天下姓陈,他们自然只能附和,心底祈祷吴少钦最好真有两把刷子。
否则乞塔破了渝关长驱直入,丢掉的就不止一两个州了。
陈捕见无人反驳,自认举世皆醉他独醒。站起身一挥衣袖,不屑道:“诸爱卿平日还是多看点兵书,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朕看你们的位子也该换有真材实料的人来坐!”
他抬脚就要离开,忽然有太监急匆匆来报,不由拧起眉。
等那太监在陈捕耳侧耳语两句,他脸色一变,抬脚就将人踹翻在地:“贱人!朕在前朝殚精竭虑,她在后宫净给朕生事端!”
“来人!摆驾立政殿!”
气血上涌,陈捕气得面红脖子粗,恨不得立马冲到后宫,将人碎尸万段。
该死的皇后,竟敢诬蔑吴贵妃的孩儿并非他亲生,这皇后之位,她怕是坐腻了!
……
…………
被陈捕怒骂的李皇后此时正高坐在软榻上,下首的妃嫔分两列或坐或站,身在旋涡中央的吴贵妃眼底心虚一闪而过,却固执地坐在软椅上不肯认罪。
李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耐心道:“吴贵妃,你还有何话说?”
吴贵妃强作镇定,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切不过是张姐姐的一面之词,她凭空污蔑臣妾清白,还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啊!”
自从李皇后在吴贵妃手上吃了不少亏后,她就懒得理这些琐事了,但事关皇嗣,她不得不慎重。
明白这其中定有猫腻,李皇后也没有借机报复,只沉声道:“张妃已经拿出证据,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冤枉的,那就证明给本宫看。哭哭啼啼有何用?”
吴贵妃刚要辩驳,就见贴身婢女喜鹊悄悄从人群后方站到她身侧,朝她点点头。
她心中大定,柔柔弱弱站起身,往地上一跪,霎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皇后娘娘,臣妾知道娘娘对臣妾有些误会,但臣妾深爱陛下,怎么会做出那等、那等污人眼睛的事!”
“您不能只听张妃姐姐的一面之词,就冤枉臣妾呀!”
李皇后脸色一变,刚要呵斥她,就见陈捕大踏步进来,正好听到吴贵妃最后一句话。
他开口就是责骂:“皇后,朕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找吴贵妃麻烦。你莫不是以为,朕当真不敢废了你?”
李皇后心中且悲且痛,她和陈捕少年夫妻,这些年竟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遭受的斥责多了,她懒得辩驳,只麻木地垂下眼睫:“陛下既然不问青红皂白就问责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是皇家血脉容不得闪失,请贵妃妹妹,滴血认亲吧。”
说罢,朝身侧侍立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福了福身,不消片刻便端上来一碗白水。
陈捕见她不见棺材不落泪,当即拿银针刺破食指,将血滴落在碗中:“好!好!既然你冥顽不灵,此事之后,便在立政殿闭门思过吧!”
李皇后掩住眸中嘲讽:“不必陛下责罚,无论今日之事结果如何,臣妾都自请退位,幽居立政殿,终身不得出。”
她此举惹得陈捕勃然大怒:“好得很!你居然学会了威胁朕!”
“既然如此,也别占着立政殿,搬去上阳宫,闭门思过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跪地,惶恐道:“陛下息怒!”
唯有吴贵妃趁此时机,借着从宫女手中抱过孩子的动作,拿小指指甲蘸了些许白色粉末,又趁着刺破孩子手指的功夫,轻触水面。
那白色粉末遇水即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陈捕吸引,自然没注意到这一幕。
碗中两滴血逐渐融合到一起,吴贵妃松了口气,泪眼蒙眬地拉着陈捕的衣摆,好不可怜:“陛下请看,臣妾当真是冤枉的!”
陈捕目光冷意更甚:“皇后,你还有何话说?”
李皇后目光轻飘飘扫过血水相融的玉碗,不卑不亢道:“莺儿,收拾东西,去上阳宫。”
陈捕闻言怒火更甚,憋了一肚子火气却没处发,挥袖将盛着水的玉碗扫落在地,头也不回离开了。
其她看热闹的嫔妃大气也不敢出,老老实实跪伏在地。
吴贵妃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等陈捕走后才施施然回到居住的宫殿,将喜鹊叫到身边,递给她一封密信:“速速派人将信交到哥哥手中,叫他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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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贵妃送走的那封密信如何快马加鞭暂且不提,却说十月的太平县已经快步入冬季。
乞塔是马背上的民族,风摧白草折,冬天牛羊没有食物,乞塔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每逢秋冬交接,就是乞塔进攻最猛烈的时候。
渝关无愧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名头,一连阻挡了其他三次进攻,到十一月初,乞塔仍被阻挡在关外,没能突进半步。
其中有多少是边防军的功劳,有多少是虎贲军出力,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赵十八整日在济安堂和虎贲军军营之间奔波,暗中送去不少粮草,甚至亲自上战场转悠了一趟,对如今的局势说不上了如指掌,但在沈燮的熏陶下,也能从中窥见几分不对。
一开始吴少钦的确是全力在抵挡乞塔的进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军交战如逢场作戏,昏招频出,害得不少边防军丢了性命。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两方居然停战了。
她却不知,吴贵妃送出的那封信,已经躺在了吴少钦的案头。
里面明明白白写道,吴贵妃慑于皇后的威胁,不得不向侍卫借子,以此博得陈捕宠爱。
如今东窗事发,虽然皇后被成功扳倒,陈捕也对她深信不疑,但那个孩子是个隐藏的祸患,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惹来祸事。
她在信中询问吴少钦,要不要效仿陈护,来个改朝换代。
吴少钦一面为妹妹的胆大感到心惊肉跳,一面又忍不住想入非非——
陈捕膝下皇子并不多,若是他死了,吴贵妃所生的皇子极有可能登临大宝,届时吴少钦就是天子的亲舅舅,大可效仿古人,做个摄政王,岂不是比苦兮兮镇守边关威风得多?
吴少钦没胆子直接称帝,但若是只当个权臣,他还是敢的。
心中生了别的小心思,对战场自然就不那么上心了。
恰在此时,乞塔派了使者来访,他便顺理成章停战,对外只说乞塔有意议和,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这位大将军当真手腕了得。
眼见当真不打仗了,太平县的百姓们着实松了口气,连周娘子她们都做了顿好菜庆祝一番。
赵十八思来想去,总觉得不踏实,私下同蓟宁说了自己的顾虑,蓟宁沉吟片刻,忽然道:“济安堂如今已经稳定下来,无须你我二人也能运转。”
“我已经探听到父亲母亲的消息,不如你随我前去求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