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赵十八的自来熟，虎贲军几乎人人都认识她，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没有为难她，直接将人带到了营地。

赵十八翻身下马，任由他们将自己的马儿牵走，抱着怀里的千里目就站在了沈燮的营帐前。

等亲卫通报之后她抬脚进去，才发现翟俊也在。

“沈叔！翟叔！”

赵十八主动打过招呼，将东西放在椅子上，连忙拎着茶壶灌了一大口，总算缓了过来：“一个月不见，我可想你们了！”

翟俊早就习惯了小孩儿的直球，玩笑道：“就会说漂亮话，一个月都不见人影，你翟叔都快变成孤寡老人了。”

赵十八得意地拍了拍横在椅子上的包裹：“这不是一直在忙吗！”

她眨了眨眼睛：“猜猜我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翟俊只知道她将自己关起来是在研究什么，却不知道详情，颇有些好奇：“什么？”

赵十八扬了扬下巴，不说话，又看向沈燮。

沈燮无奈：“他猜不出来，我就猜的出来了？”

二人都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拿出来的东西肯定有用，只是不知道具体有什么用、用处大不大。

赵十八眼睛里盈满了笑意，得意的小模样像是一条晃着尾巴的小狗。

小狗一掀布匹，揭开它的庐山真面目：“当然是——千！里！目！”

做工精密的仪器摆在面前，只听名字就能窥探几分真相，翟俊当即主动拿起较小的那副，捧在手里研究起来：“这东西怎么用——”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目镜放在了眼睛边上，透过千里目，看到了赵十八那张放大的脸。

翟俊吓了一跳，手一抖，变换了个方向，恰巧透过帘布的缝隙望向远方，细密的草叶仿佛近在眼前。

“这、这、这——”

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千里目一瞬间变成了什么稀世珍宝，连握着它的动作都轻了许多，生怕不小心把这金贵玩意儿弄坏了。

赵十八得意叉腰：“怎么样，这千里目厉害吧！”

翟俊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拍大腿：“岂止厉害！简直太厉害了！”

沈燮眼看着这一老一小打哑谜，心中也多了几分好奇：“守拙，给我看看。”

翟俊立马双手将千里目递到沈燮面前，笑道：“这次十八带来的东西可不得了！”

沈燮也将东西放到眼前，手一抖，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凌厉地看向赵十八：“这东西你给多少人看过？”

赵十八心中一凛，也严肃起来：“除了蓟宁，就只有你们。”

沈燮和翟俊自然知道蓟宁是谁，心头一松，语气也柔和下来：“这东西不可叫外人知晓，否则我也护不住你。”

军旅之人一眼就能看出千里目的作用，更别说沈燮从军多年，又走南闯北，从来没见过这等物件，一拿出去恐怕能叫无数势力争抢。

能看到数里之外的敌人动向，岂不是料敌先机？

它已经能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

若沈燮还是当年那个大将军，自然无人敢动他认下的侄女。

可他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连虎贲军都要东躲西藏，又如何能护住赵十八呢？

他的话和蓟宁如出一辙，赵十八自然能听出他对自己的维护。

她心中一暖，面上却不显，指着另一副千里目道：“沈叔还没看过这个。”

赵十八主动将三脚架架好，把大了不止一圈的镜筒放在上面，又主动将帘布掀开：“你们用它看看——”

沈燮在她的解说下上前两步，握住镜筒，比方才更清晰的画面落在眼前，黑夜中远方的山林清晰可见，只是囿于天色，只能看见剪影。

若是在白天，不知会多叫人震撼。

即使如此，沈燮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模样。

赵十八道：“这副千里目看得更远、更清楚，唯一的缺点便是不好携带。”

但见识到它的作用，那一点缺点也不值一提了。

沈燮站在原地良久，这才沉声道：“守拙，你去把张远叫来。”

这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如此神物，自然要物尽其用才是。最适合使用它的人，除了身为斥候的张远，还能有谁？

他是所有斥候里消息最灵通、手脚最快的，千里目在他手里，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赵十八坐回椅子上，捧着茶杯静静等沈燮安排。

她今日不仅仅是为了来送东西，更是为了乞塔进攻一事。

等见到张远被千里目震撼住，珍而重之地捧着东西下去，赵十八这才将茶杯重新搁在桌案上，开口道：“听说近日乞塔有进攻太平县的意图，沈叔怎么看？”

沈燮毫不意外她清楚乞塔的动向，毕竟他的人早就给蓟宁打过招呼，赵十八知道消息是必然。

更别是对方还曾经带来了连他都不知道的消息，虽然不知道她的情报是哪里来的，但肯定比自己消息灵通。

沈燮脑中思绪百转，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这次乌木瓦是来真的。”

赵十八道：“这次进攻的乞塔军，明面上统领是萧涅，实际上却是耶律忒邻。沈叔，你和乞塔交手多次，耶律忒邻其人如何？”

这消息沈燮还是第一次听说，但转眼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乌木瓦想一举拿下太平县，必定会让萧涅带个军师。

哪位军师有他的儿子好用？

“耶律忒邻熟读中原兵法，为人又阴险毒辣。当初同我交手时有士兵尸骨来不及收敛，黄河一带瘟疫肆虐，他居然想将乞塔士兵的尸骨抛入城中，幸好被其他部落的首领联手制止，才没得逞。”

“那时候，他还未及冠。”

沈燮语气沉重，说出的话叫赵十八大开眼界。

她不可置信：“居然有人如此对待同胞的尸骨，简直丧心病狂！”

中原人讲究入土为安，赵十八自然也不例外。

乞塔的习俗虽然与中原人不同，但只是入葬风俗有差异，他们讲究火化、水葬，但还是惦记着魂归故土。

将尸体抛入敌军营中这种事，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吗！

10G网速冲浪的系统倒是有模有样地感慨了一句：“这耶律忒邻颇有贾诩遗风！”

赵十八没理它：“如此说来，太平县岂不是——”

沈燮重新回到桌案前，他桌上还铺着羊皮做的地图，赵十八来之前他和翟俊也正在讨论此事。

他指着地图上属于太平县的位置道：“往前便是渝关，背靠雁山，面朝北海，是连接乞塔和中原的主要通道，先帝——永兴年间乞塔和周朝交好，许多亲近周朝的乞塔人还曾在此地居住。”

“那时周朝和乞塔通商，许多胡商往来频繁，渝关便承担着两国文化交流的重要作用。”

只是后来周朝式微，乞塔蠢蠢欲动，被沈燮镇压了好几次。直到周朝覆灭，分裂成雍国和郑国，乞塔更是整日琢磨着如何突破渝关，入主中原。

只可惜那时候沈燮已经被夺权，手中仅有两万人马，一面要防备朝廷追杀，一面又要抵御乞塔入侵。许多追随他的虎贲军都是那时候死的。

往事潸然，沈燮闭了闭眼，将注意力放在当下：“……此地是中原与乞塔的咽喉要地，陈捕不是蠢货，虽然没有他哥哥陈护那样的魄力，但也在渝关安排了不少边防军，甚至派了他的小舅子吴少钦坐镇。”

“吴少钦颇有几分军事才能，从前曾任指挥使，陈护登基之后封他为大将军，镇守渝关。”

在来渝关之前，也是讨伐他的主力军。

也算是冤家路窄。

就算边防军中有人同乞塔交往密切，凭借吴少钦和陈捕的关系，绝不可能任由乞塔长驱直入。

这也是为什么沈燮还坐得住的原因。

吴少钦的姐姐是陈捕最宠爱的贵妃，甚至他外甥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有这一层利害关系在，吴少钦勉强能算个靠得住的人。

经过沈燮一通分析，赵十八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可她心里涌起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实在叫人憋屈。

虽然知道沈燮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她仍忍不住想：万一吴少钦靠不住呢？万一渝关有内鬼呢？万一乞塔人打进来了呢？

只是这种念头，说出来只会叫人笑她杞人忧天吧。

赵十八勉强将纷乱的思绪抛之脑后：“既然吴少钦是个可靠之人，那如果我们悄悄将千里目送到军中——”

这话说来连翟俊也觉得天真：“但是别忘了，边防军里和乞塔勾结之人还没揪出来，万一此人将千里目卖给乞塔……后果如何，不必我细说了吧？”

赵十八的心是好的，只是边防军里牛鬼蛇神遍地皆是，不得不防。

边防军有了千里目是如虎添翼，但这东西要是落到乞塔手里，中原还有宁日吗？

他稍加提点，赵十八已经明白利害关系。

她心中对雍朝的滤镜一去再去，忍不住开始怀疑，连边防军都如此，朝廷当真靠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