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刚才我在盥洗室……”
两人并排快步走着,樊宇气息不匀,一脸惊魂未定神色,冲米哈伊尔比划着。
“我打算洗脸来着。把水龙头拧开,手刚要伸到下面去接水——结果出来的却不是自来水!……”
很快到了盥洗室。天花板上的灯——樊宇匆忙离开时没关,一盏暖黄的微光黯淡。估计也是拿住家的盥洗室改的,厕所洗面台等等都只有一个。金属制的水龙头,也是一个——还在滴水,声音“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两人走过去。樊宇指着水龙头:就是这个东西。
米哈伊尔将它拧开,接着:“噗唰”——涌出流水。但就像樊宇说的那样,出来的不是自来水,甚至不是透明的水,而是乳白色的液体。
樊宇皱着眉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水。我担心有毒,有腐蚀性就没去碰……虽说看上去挺像牛奶。可是水龙头里怎么会出来牛奶呢?”
话音刚落,只见米哈伊尔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入流水中,樊宇立马急了:“哇!小心啊!”
——流水落入掌心。什么事也没有,充其量有点冷。米哈伊尔心说。不过在这个季节,手淋上普通的自来水也会冷,这一点都不奇怪。接着,他又将沾了白水的手指放进嘴里。樊宇大喊:“哇!”
“是牛奶。”正如他的直觉一般,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樊宇仍百思不得其解,嘴里重复那句:“牛奶……可水龙头里怎么会出牛奶呢?”
或许旅馆老板会知晓其中缘由。
他们回到大厅,只看见两个人。一个是不认识的别的住客,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书,另一人就是在前台的老板了。窗外已是全然的黑夜。米哈伊尔将半打着盹的老板叫醒过来,谁知他的回话竟然是:
“水龙头里出牛奶有什么问题?”
米哈伊尔转头看了樊宇一眼,樊宇也正好转头看他。这一瞬间视线交汇,由目光通晓了彼此的心灵:起先是怀疑,而后同步地变换为相同的心声——“这里是美国,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米哈伊尔遂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住在最南部的一个镇子上,那里环境闭塞,可能和其他地方有点信息脱节。”
“我说呢,怪不得你俩口音听上去也蛮土的!”
——好家伙,随口一句便攻击了整个德克萨斯!作为德克萨斯人,米哈伊尔有些不满新也是难免。不过在外还是少生事端为好,他就当没听见这句有意无意都充满攻击性的话,跳过这话题继续说:“至少在我们镇子上,水龙头里出来的只会是自来水。从没听说过出牛奶的水龙头。”
“也许是新技术还没有普及过去吧!”
“技术?”
老板点点头,毛笔似的撇向两边的胡子上下晃动:“你知道‘工业革命’不?”
“这哪里能不知道呢?”米哈伊尔怀疑他真把自己看扁了,“很久以前,海那边的英国。机器生产代替了人力。社会迅速地发生了变革。”
“对对,就是这个。”
“然后呢?莫非你是想说,又一次工业革命发生了,于是这里的水龙头里钻出了牛奶?”
“和这个差不多,……不,是远比这更伟大的变革!”见两人仍满脸困惑,老板的叹气就像在说“唉,你们居然不知道”,接着解释说:“你们不是要去盐湖城吗?那就是伟大变革的发生中心。在那圣地与圣人们的带领下,我们正步入心想事成的时代。”
“……心想事成?”
“对啊,心想事成。就拿水龙头来说,它里面可以出来任何东西。自来水也好,牛奶、橙汁、可乐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先到,他甚至可以往外冒石头——只不过,这可能需要一些技巧。”
“这是什么原理?”米哈伊尔愈发摸不着头脑,“难道犹他州的管道尽头不仅连着自来水长,还连着奇奇怪怪的饮料工厂?”
“你要问我原理呢,我就不清楚了。但至少不会是你说的情况吧,你想想,那些冒出石头的管子背后难道还有个专门生产石头的厂子吗?再怎么也不可能。”
“——这是客观世界受到主观意识影响的结果。”
知性而稳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令原本正与老板交谈的米哈伊尔樊宇两人同时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名刚才坐沙发上的住客,他站起来了。
接着又慢步踱到两人所在的前台这里。他身着没有一处褶皱的合身黑色西装,脖颈附近佩戴一枚双手捧起山峰形状的香槟色胸针。
老板的声音立刻高亢起来:“噢,这不是金斯教的学者先生吗!你们运气真好。”
“金斯教?”樊宇下意识重复了一句。他从没听说过这名字。
“你们不是要去盐湖城吗?那里就是金斯教的大本营。”
学者说:“正是你们口中‘心想事成’的发源地。”他冲二人伸出手,“我是彭罗·明斯克,叫我明斯克就好。”二人随后依次同他握手,报上姓名。
樊宇还在意他刚才的话:“你说,水龙头的怪事是客观世界受到了主观意识的影响……”
“眼见为实,请看。”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金属勺子来,递到两人跟前:“一把普通的勺子,你们可以确认一下。”
米哈伊尔接过那勺子。平平无奇的金属勺,硬,凉,应该是不锈钢做的。平平无奇。他随后将勺子传递给樊宇。
明斯克,这名金斯教的所谓学者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多少也能想到:将勺子弄弯。一个历史悠久的魔术。米哈伊尔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此人装模作样往勺子上使力的模样。
这头樊宇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勺子没做手脚,将其递还回去,明斯克却将手举起来做了个拒绝的动作:“不必,你拿在手里就好。”
樊宇将勺子举在自己眼前,正好是谁都能看到,做不了任何手脚的状态。随后明斯克点头:“那我就开始了。”
很静。阒静的,静止的。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柄勺子上。
多紧张的环境,连喘气的机会也找不到,谁也没有发声。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这时,米哈伊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变化。他说不出来,再看看樊宇,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又或者是握着勺子太紧张,对周遭环境变化迟钝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忽然有火生起来,浮在人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暖了——是一种似有似无的神秘波动。与过去几次直觉发作时的感觉有些类似,但又微妙不同。
“……啊!”
忽然樊宇一声惊叫,手颤巍地抖起来——在他手中,那根原本坚硬的汤匙的柄部居然真的慢慢弯下去,好像有看不见而力大无穷的一双手紧握着它使之变化——直到折成一个直角。
“就是这样。”
明斯克语气平淡,似乎方才的变化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在樊宇看来,这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他不由追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明斯克拿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想。摈除杂念,在脑海中复原出这把勺子的一切,再规定一个‘终点’,让脑海中的勺子向这个终点变化。”
“只是这样?”
太简单了。不,再一想说不定是相当困难的事,光是“摈除杂念”四个字就非易事。樊宇立刻尝试做了,皱着眉头紧盯着汤匙看——最后什么变化也没有。
明斯克安慰他道:“别气馁,这其实需要一些技巧,第一次做不好很正常。”接着又话锋一转,“另外,其实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什么?”
“听你们说明天准备前往盐湖城,其实我也准备回去那里。路上能否捎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