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e's The Collective Imagination】

开车穿过新墨西哥·亚利桑那的边境关隘，出关；过几百米，又通过犹他州的边境关隘，入关。这是第二站。

直到上一个州的边境线都是米哈伊尔在开，太累了。进入犹他之后，开车的就换成了尼尔。米哈伊尔去后面睡觉。睡着了吗？或许没有；或许在床上，他又将罗摩说出的“第三次接触”在脑中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车窗半开着，褪去了温热的风吹进来。

干燥的空气里渐渐杂糅进湿度，窗外气候的变化却还没那么快：目之所及尽是悬崖与峡谷的棕黄色荒野，这地方叫大阶梯-埃斯卡兰特国家纪念区。尼尔不太懂，或许学识广博的樊宇会知道，但看看车内后视镜——这人坐在沙发上作揣手姿势，头随着车的晃动一下一下地点着，就知道他八成也睡着了，这时候再去叨扰未免有些不解风情。

平稳行驶的轻微噪音中，伴着车时不时的颠簸。白昼。周围浮动一股轻微的水的腥味，是从罗摩的玻璃鱼缸里散发出来的。

驾驶区只有尼尔一个人。扶着方向盘，让车子平稳地向前开动。风的声响与车子的白噪音时刻回响，却令人感到非常静。百无聊赖地，尼尔开始哼歌。

“你等待着我就像我等待你靠近我”

“等着我划一艘小船”

“只隔一片大海而已”

……

视野极为开阔。顶上的天空呈现高饱和度的湛蓝色，靠近地平线的部分颜色则略浅。周围大片是岩石，上面点缀薄薄一层红土，是淡的金红色。纵向的数十米高的石柱彼此紧贴层叠，令尼尔想起……雕塑？油画？好似用巨大刮刀带着力度地划下去塑造出来的一般。那些孱弱的风与流水究竟如何勾勒出这一片石柱林……

很美。尼尔一向对摄影兴致缺缺，现在却想要一台相机。

他看了看导航，沿着这条路下去就会到盐湖城，那是这个州首府。到那里找家店来买台数码相机应该不是难事。

说到导航就顺便一提：美国本土出产的汽车均带有地区识别码，导致车载导航显示范围只有所在的州，电台也受此限制。然而几人在的这辆房车情况不同，上面搭载了特区远程安装的破解程序，会随着当前所在地的变动自动切换地区码。此外路上的费用也会由特区报销，原因是“目前美国各州经济水平不同，甚至使用的货币都存在偏差”……不得不说，考虑得相当周到。

又开了一阵子。睡了几小时的樊宇起来了，走到尼尔的驾驶座后面：“怎么样了？”他的声音还瓮瓮的，刚睡醒脑子还不怎么清醒的时候。

“可能还得花半天，到盐湖城。”

“你要一口气开过去吗？”

——还有那么远呢。看看时间吧，已经下午五点了。尼尔也知道自己以前不是特种兵，他沉默地想了想：樊宇是对的，疲劳驾驶可要不得。还没回话，又听见后面这个亚洲人的说话声。

“而且，”从镜子里看，樊宇正注视着车前窗玻璃上映出的天空，“看样子，过会儿就要下雨了。”

尼尔看了眼导航：“前面不远好像有个镇子。”

樊宇点点头：“就去那里吧。”

小镇的名字也叫埃斯卡兰特。还蛮别致的，镇上的房子多是鲜艳的翠绿色盖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每家门前都挂着风铃，碎叶子似的箔片系成一串，“唰啦唰啦”响起的声音仿佛风真从树林里穿过。可周遭明明还是荒野。

几人把车停下来，之后下车去找住的地方。房车上的确也可以休息，但空间局促，有条件还是去旅馆。

罗摩抱着他那乘着水看上去很重的鱼缸。

夜幕正在降临，街灯亮着，路两旁屋里的灯也是。路上来往的人不多。米哈伊尔一行边张望着边往前走。地上没有铺沥青，全是碎的小石子。

“米哈伊尔，等等。”樊宇忽然说，“我觉得……稍微有点怵。”

他停下来：“怎么了？”

“你看那些人……”

樊宇手指着前面对向而来奇装异服的几人，米哈伊尔也早就注意到了他们：乍一看像是科幻电影里过来的，白色斗篷一直盖到膝盖，两处肩膀挂着金色坠饰。头顶白色高帽，好似中世纪贵族女性高高的发髻。换在德克萨斯，街上要是路过这些个角色，肯定会引来周围人的侧目。眼下却不同：埃斯卡兰特镇的居民似乎并不觉得哪里奇怪，这就显得是米哈伊尔他们大惊小怪了。

米哈伊尔想了想说：“看上去像某种宗教人士。”

“的确，但我不记得有哪个宗教会穿成这样……”

努了努嘴。樊宇虽说是个无神论者，但从小就有的杂学兴趣促使他了解过不少世界各地宗教的事情。有句话叫“恐惧来源于未知”，这几名身着斗篷的奇异人士正巧在他颇为熟悉的领域开了个洞——试想象一回家发现沙发上坐着个陌生人，他的不安恐怕就与之类似吧。

“或许是当地的宗教呢。只在犹他州有的，不知道不是挺正常的嘛。”

“那倒是……”

说着，这些人离得近了，樊宇就不再多议论，沉默地自旁边通过。

镇子不大，没过多久几人就走了一圈，终于找到落脚的地方。是家当地人开的旅馆，似乎是拿住家改成的，整个看上去就是间民居。老板四十来岁，几人一进旅馆他便热情地迎上来，声音好像铺了层砂子似的粗砺。

“看你们像外地人，是来旅游的吧？这附近的国家纪念区可漂亮了。要是再往北去，可以看见一片很漂亮的颤杨林。这个季节正是好看的时候……”

尼尔打断他说：“我们是住在最南边的，正好刚穿过纪念区过来。大阶梯-埃斯卡兰特实在很壮丽啊！雕塑家也做不出来的漂亮，要是能在这里多待几天就好了。”

老板当然乐意：“那不如就多待几天！”

“……但我们的假期已经所剩无几了。就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出发去盐湖城。”

“好吧……”

他们住的是四人间：以前是儿童房吧，两张上下铺合计四张床——真怪。也说不准正合适，米哈伊尔不太喜欢拼床，一个人睡最好，更何况房间价格便宜。要说哪里不满意：屋里没有单独的盥洗室。

“我要睡上铺！”三人身后，罗摩忽然用他一贯的明快嗓音高声道。吓人，这人一惊一乍的说话方式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习惯。尤其是尼尔，用一副愠恼的表情回头冲着他——不知道罗摩看见没，总之撂下那句话后，他立马抱着鱼缸离开了：去换水。

进房间后，尼尔坐到一张床边，把鞋脱了，袜子脱了，躺上去。“你要睡了？”米哈伊尔问他。“我累死了，我开了大半天车。”“可我们不是还没吃饭嘛。”——说得一点没错。想了想，尼尔又苦哈哈地坐了起来。

樊宇去拉下百叶窗。窗边放着对桌椅，他坐下来。过一会儿罗摩回来了，缸中的鱼在新换的水中快活地游动，而他看上去也跟这几条鱼似的快活。

随后离开旅馆，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晚餐：通心粉，通心粉，通心粉，意大利面。味道相当一般。尼尔只想赶紧回去睡觉，没说话一口气猛吃，连带着其他几人也一语不发地吞咽。等回去了，他不洗漱就躺上床，睡得飞快。樊宇从行李里取出洗脸巾、牙刷等，出去了，剩下屋里醒着的就是米哈伊尔和罗摩。趁着这个身心都空闲下来的时间，米哈伊尔掏出笔记，整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结果没出几个字，走廊突然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他一抬头就看见樊宇在门口撑着门框，双眼瞪大，气喘吁吁。

“怎么了？”

樊宇压低声音说道：“怪事，米哈伊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