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壤,枯黄的芦苇丛。
一回生,二回熟,池仰秋来到万川河畔。
他挖开三生石下那个熟悉的土坑,找到那个已经空了的盒子。
按照他做事的习惯,必定会将所有线索相互串联。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个盒子,有花纹的地方只有血槽。
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白烨灵手里那把断剑的剑柄上,也有血槽的设计。
那把断剑是白烨灵从深渊里带出来的,白烨灵又是被白蛇神君封印的。
那断剑十有八九就是白蛇神君的佩剑。
想到白烨灵死死抓着断剑不放手的样子,池仰秋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然后将断剑上的纹路在潮湿的泥土上重新画了出来。
盒子上的图案与泥土上的图案一拼接,很容易看出,血槽里血液流通的方向,像极了忘川的走向。
而有几处宝石镶嵌在那条线周围,就应该是是藏着记忆的地方。
池仰秋把地图熟记于心,找了个趁手的石头,开始了他的挖掘工作。
他最后找到了两样东西。
剩下的半柄断剑,一封书信,还有画着雪灵芝的古籍残页。
那些早已被他知晓的故事,在他面前展现了真正的样子。
*
雪山脚下,寄人篱下的书童挨打挨骂,却只能任劳任怨地干活。
万家灯火团圆时,他缩在羊圈的稻草里。
他借着月光看偷来的话本,上面写满了书生走夜路遇上艳鬼的香艳故事。
一场瘟疫席卷小镇,掌柜家举家迁走,一觉醒来,被留下的除了他,还有一家空空荡荡的草药堂。
他本也想逃,可是身上不仅没有盘缠,连御寒的衣物都缺。
想到曾经忍饥受冻的日子,再回头看那家草药堂,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药材和医书都没了,但他脑子里还有医书,山上还长着药材。
他转头上了山,背着一箩筐草药下来,照着自己的理解,尝试着配了解药。
误打误撞,他的药真有作用,赚了些银子,草药堂也赚了些好名声。
没想到瘟疫结束后,掌柜的回来了,要收回草药堂,分走一大半银子,还宣称这药方是自己教给他的。
他气不过,决定自己另起炉灶,遭受掌柜百般打压。
他在自己的小药堂前贴出了方子,说,治好瘟疫的草药里,加了雪灵芝煮的汤。
雪灵芝是镇上许多人都听过的传说,他借着雪灵芝的名头,终于挤走了掌柜。
那天他从山上采药回来,捡到一个躺在路边的人。
像是病了,看起来很虚弱,但就算苍白着一张脸,看上去也依旧耀眼美丽。
醒来后,那人说自己叫白烨灵,用身上的玉佩换了半个月的药钱。他收下来。
从此,这个简陋的草堂里,多了一个等他回来的人。
*
秋风四起的傍晚,他每次踏着暮色回到草药堂,总能看到屋里一身红衣的白烨灵靠在草药堂的窗户边,百无聊赖地读话本。
白烨灵看见他,总是眼前一亮,跳下榻来,去翻他在集市上买了什么吃的。
他把白烨灵从灶台边赶走,白烨灵也不恼,笑嘻嘻地杵着头看他。
秋去冬来的时候,他找了些竹条,在草堂门口编一个灯笼。
白烨灵过来,好奇地问他这是做什么。
他道:“以后天黑得早,我在门口挂一个,好认得方向。”
白烨灵道:“这么大风,你这破竹灯笼一吹就灭了。 ”
池仰秋道:“那便也没办法了。”
白烨灵撇了撇嘴,拿过做好的灯笼道:“我来点灯吧。”
白烨灵修长的指尖捻着火折子,豆大的一粒烛火被点燃在灯笼里。他手拢着火,朝里面吹了口气。
“给你,这样就不会灭了。”
池仰秋没听清白烨灵说的什么,晃动的橘色烛光里,白烨灵眼带笑意,纤长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那些书生遇上艳鬼的故事又在他脑海中浮现,灯影阑珊里,他竟然有些恍惚。
但池仰秋什么也没说,日子还是照常一天天过去。
*
某一天,他惯例去菜市买菜回来做饭,白烨灵看见背篓里的一整只鸡,眼睛一亮。
池仰秋将他从灶台边赶走,白烨灵也不恼,笑嘻嘻地杵着头在旁边看他。
“小书生,你连续买了那么多天的鸡,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池仰秋道:“我是郎中,收了你的钱,理应照顾你的饭食。”
“哦。”白烨灵拖长调子,道:“是吗?可你耳朵怎么红了?”
白烨灵趴在桌子上,歪头看池仰秋:“你是不是喜欢我?”
池仰秋手上顿了一下,没说话。
白烨灵不罢休:“是不是?”
池仰秋低垂着眼睛切菜:“是。”
白烨灵道:“我就知道。我见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池仰秋道轻声道:“喜欢你的人很多。”
白烨灵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若是别人,也得爱上我自己。”
他看了一眼池仰秋,道:“不过你是男子,与姑娘的喜欢不同,你们人......咳,我们人间男子和男子又不可以成亲,你只是一个人太寂寞了。”
池仰秋“嗯”了一声,没再多余辩解。
白烨灵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池仰秋抬起眼睛看了白烨灵一眼。
他道:“我知道。”
白烨灵意外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池仰秋重复道:“我知道。”
他道:“我若是不知道你是狐妖,怎么会天天特意炖你喜欢的鸡汤。”
白烨灵一时讷讷,池仰秋平淡地把菜端上桌:“这是我的事,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当作没听见便是,不必回应我。”
过了一会儿,白烨灵才尴尬道:“也没有不舒服,我......我知道了。”
池仰秋依旧“嗯”了一声。
白烨灵在这里住到深冬,脉象依旧虚弱。
可他精神头还不错,池仰秋分不清这是妖族特有的情况,还是白烨灵真的有暗病,只能找机会去多买一些古籍医书来翻看。
镇上的百姓来抓药的时候,也经常看到白烨灵的身影。
尽管白烨灵没和任何人说过话,镇子里依旧流传了一些八卦,说池仰秋金屋藏娇,在草药堂里养着一个爱穿红衣的大美人。
他有天回来,看见家门口的雪地上许多凌乱的脚印,一问才知道,镇上那游手好闲的恶霸来过。
白烨灵轻描淡写:“不碍事,都被我赶走了。”
池仰秋知道他们奈何不了白烨灵,但依旧留了个心眼。
第二天,他去采药特意提早回来,果不其然,快到傍晚的时候,门外来了一帮子人。
那恶霸带了个野道士来,说山野小镇突然出了这样勾魂夺魄的美人,定是妖精,叫池仰秋赶紧把人交出来。
池仰秋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拎了把柴刀要出门。
这行为让白烨灵颇为惊讶,想了想,将自己的佩剑丢给池仰秋:“拿这个去。”
池仰秋不会武功,身上的力气全是干活的时候练出来的。
他想要先讲道理,恶霸却是不管他,叫嚣着让跟班把门破开。
池仰秋掂了掂手里的佩剑,唰地一下,拔开剑鞘。
白烨灵这把剑很轻,剑柄华贵,出鞘的瞬间,上面镶嵌的宝石亮得晃眼。
池仰秋话不多说,直接向那瘦弱无力的野道士刺去,野道士惨叫一声,大腿被刺伤,歪倒在地上。
恶霸身边的喽啰看这一下就见了血,顿时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池仰秋大声道:“池某虽只是个郎中,却不是任由人欺负的缩头乌龟。今日为我所伤的,管治管埋,不算违背了我的行医之道。不怕死的,就来试试!”
到最后,那些人见讨不到便宜便散去,池仰秋见他们的背影都已走远到看不见,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房,刚锁好门,便看见白烨灵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尾巴晃来晃去,道:“小书生,你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池仰秋摇头自嘲道:“虚张声势罢了。”
他要把剑还给白烨灵,哪知白烨灵摆摆手道:“不用,这把剑送你吧。”
他愣了一下,白烨灵道:“也不是什么好剑,只是看着漂亮,不过总比柴刀能唬人。”
他还没说话,白烨灵又紧接着道:“我刚才在里面听了一耳朵,他们说你曾用雪灵芝救过人,是真的吗?”
池仰秋目光动了一下,低下头去看那把剑,道:“问这个干什么?”
白烨灵直白道:“我想要。”
白烨灵看了一眼那把华贵的剑,又看向池仰秋:“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有。”
池仰秋摇摇头。
白烨灵问:“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能做到的我都不会拒绝。”
池仰秋抬头看了一眼白烨灵,心里有片刻的释然,似乎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
怪不得白烨灵愿意停留在他这个破旧的草药堂里,原来看见木牌上写了雪灵芝。
现在白烨灵又听镇民说出证实,便终于开口。
也对,白烨灵看上去既不缺钱,也不缺爱,一个凡人郎中,除了雪灵芝,还有什么能给他图谋的呢。
他没有雪灵芝,可那一瞬间,他担心白烨灵就此离开,鬼使神差地,他回答白烨灵道:“家里祖训,雪灵芝只能给这辈子最重要之人。”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心里有些愧疚和心虚。
白烨灵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