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讨论了几天故事中的角色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
他倾向于存在,但现实中故事的结局却不见得有小说里描绘得那么美好,因为于雷视角下的陈可过分完美,他们绝不像是真正在一起过,否则故事里的陈可总该有缺陷,于雷也不会那样近乎痴迷地去爱他。身为一名完美主义者,薛珅并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由于生来完美而钟情完美,还是因为渴望完美才追求完美。但他认为这没有那么重要,无论是出于前者还是后者,抑或是二者兼有之,命运所给予他的眷顾都让他在前十八年的人生中过得顺遂,生活中从不缺少爱的存在。
他熄灭了指间的香烟,将张涛温热的手掌揣进大衣的口袋,在寒冷的冬夜中向他传递自己冰凉的体温。尽管他们没去看对方的眼睛,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躁动。
“帮我暖一下……”作为一名说谎高手,薛珅编出了一个没有任何人会相信的谎言。
张涛掌心的温度逐渐攀上他的皮肤,当他意识到这就是对方的回应,被薄茧覆盖的指尖颤抖得比坐在钢琴前时还要厉害。在短暂却复杂的情绪波动中,他们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十指相扣,薛珅长舒了一口气,笃定自己果然值得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小涛,北京的冬天太冷了……”他的感慨既是发自肺腑,也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找补。如愿以偿之余,他却紧张得不敢去观察张涛的神情。
二十一世纪的第三个十年在人们的倒数声中来临,他们互相道的那句“新年快乐”很快就消散在寒风里。直到人群也渐渐散去,薛珅仍然没有放开张涛的手。他强压着兴奋,故作镇定地在寝室群里发送了一条消息:“我今晚真的不回去了。”
张涛所在的沙河校区距离北大足有三十公里,凌晨时分已经没有可供乘坐的公共交通工具,跨年夜打车又要排队至少一个小时。于是薛珅借故将他留了下来,在附近的酒店休息一夜,等到白天再回学校。
在大学周边,跨年夜当晚的酒店很难剩下空房。这个房间是薛珅在几周之前就预订下来的,尽管那时的他还并不确定它是否真的能派上用场。而在这一夜,他非常庆幸自己早些时候的未雨绸缪,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稍微保守了些,只订了一个标间。
人的贪念并不会在最初诞生的一瞬间就蔓延成为足以燎原的大火。在订下这间双床房的时间点,隔着电话给张涛讲高数作业的薛珅只期待着能与他面对面地聊上一整晚。但在今夜,见过他为自己红了脸,并与他十指交握过的薛珅已经不满足于此。他想要更多,比如一个拥抱,再比如相拥而眠。
两张相隔一米远的单人床让这一目标实现得有些困难,薛珅不得不哄着看起来略显疲惫的张涛去洗了个澡,借着帮他吹头发的机会让他坐到了自己的床边。张涛或许是太累了,所表现出的态度也不再像早先那样热情。两人倚在薛珅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默契地没有提起不久前还与对方交缠的手。直到困倦缓缓侵袭他们的意识,张涛几乎不再回应他的话,刚被吹干的发丝随着低垂的脑袋散落下来。
薛珅扶他平躺在枕头上,犹豫着是否就该到此为止,自觉地换到另一张床上去睡。但无处安放的野心又一次叫嚣起来,不甘于就这样作罢。于是他还是选择附在张涛的耳边,即使知晓对方恐怕不会予以自己回应:“小涛,可以抱我一下吗?”
命运再一次眷顾了薛珅,他的身体陷入一个极其短暂却又极其温暖的怀抱里,在一瞬间就沉溺于其中的他不忘抓紧稍纵即逝的温热,加深了这个冬夜里平白无故,无理取闹一般,没有任何缘由的拥抱。
他清楚地明白,这个不够清醒的拥抱或许无法代表除了信任以外的任何东西。可即便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什么,它的感觉却依旧美妙。薛珅对此早有预料,拥抱的滋味一定会很好,可他却没想过会这么好——好到他担心这一夜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张涛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他伸出双臂环住张涛的脊背,用胸膛去承载他沉稳的心跳和起伏的呼吸。
在当时当刻,“信任”并不是薛珅心目中的最佳答案,然而它在太多时候都更具可贵之处。这种信任在他们为彼此保守秘密的少年时代就已经埋下了一颗种子,又在薛珅长达半年多的浇灌中生根发芽,抽出新绿的枝叶。
尽管他们的关系在跨年夜之后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张涛逐渐愿意与他分享生活中的一切,在遇到困难时也从不吝于向他寻求帮助。薛珅认为这是一种积极的讯号,所以他并不介意张涛麻烦自己,甚至希望张涛能多麻烦自己,无论是找不到BUG的代码还是解不出答案的高数题。
薛珅很乐于在欠下人情和偿还人情的有来有回之间多为张涛记上几笔糊涂账。两人最初单独在外约见时,张涛想要以请客的方式来回报他在学习上对自己的帮助,结账却总是被他抢了先。张涛善良又讲义气,从不会心安理得地占人便宜,之后一定会再约他出来,想办法把这份人情还上。当然,薛珅也不会做得太过,多数时候都会让张涛如愿以偿。他精准把控着微妙的平衡,既让张涛对自己有所亏欠,又不让这亏欠多到他不好意思再对自己有所请求。
薛珅从未如此主动用心地去维护过一段人际关系,被别人巴结讨好才是他人生中的常态。作为一名学习能力极强的天才,即便缺乏相关经验,他仍然能凭借观察模仿而来的方式和手段,一跃成为高中同学里与张涛联系最为密切的那个。
这种感觉很像新手打游戏时不看攻略。当然,在和张涛建立亲密关系这件事上,薛珅也的确没有前人留下的攻略可读。他只能遵循着理性的判断和直觉的指引,在迷雾中摸索着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线。
能把事事做到完美的天才也不见得永远都不会出任何差错,薛珅并不缺乏自知之明,他能够敏锐地意识到这段关系没有完全按照着他的预期所发展。如果张涛真的是游戏中的一名可攻略角色,那他几乎已经把友情值刷满了,浪漫值却仍然纹丝不动地停滞在半年前的跨年夜。
他们之间,说是朋友未免自欺欺人,说是暧昧却又显得言过其实。即便如此,薛珅仍然忍不住去怀念十指相扣的触感,回味相拥而眠的体温。他并非没有试图复刻过同等浪漫的场面,但张涛再也不曾像那一夜般主动过。他对肢体上稍显亲密的举止没表现出抗拒,也不会进一步地做出回应。
对于薛珅而言,“困惑”是一种相对陌生的情绪,他很少,也很久都没有身陷其中过。可如今的他无法确定他们不能继续靠近彼此的原因,无论张涛的若即若离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那都让他倍感不安,也令他心痒难耐。
见张涛来了,薛珅暂且搁下手头的工作,从摊位后方绕出来:“我帮你搬回去。”
“一台风扇而已,我自己就可以。你们愿意借出来就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而且……你昨天推荐过来的学生也很优秀。”张涛一边诚恳地对他表示感谢,一边抬手挠了挠脸上的一记蚊子包,“你挑一家馆子,等忙完之后,我请你和陈希一起去吃饭。”
他们加入招生组的第一年就遭遇了极其特殊的情况——这年的高考延期了一个月,招生工作也跟着一并推迟。本就延迟开学的高校又已经放暑假了,作为还不算太忙碌的大一学生,三人都会在结束工作之后留在杭州享受假期,有的是时间相聚。
薛珅并不想与陈希一同分享自己应得的“奖励”:“又要请我吃饭吗……想换个别的。”
“当然好啊,你要换成什么?”张涛对他的反应略感意外,因为他几乎从未主动对自己提出过什么要求。
“我想想……”杭州七月末的天气热得人心慌,会场里的人声鼎沸也吵得他头昏脑胀。张涛脸颊上微微肿起的那抹粉红色突兀又显眼,发烫发痒的触感似乎顺着交汇的目光传染给了他。
薛珅不自觉地抬起手,指腹轻点了几下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就好像在印证那里是不是也有一枚讨人厌的蚊子包。顶着一张被高温染红的漂亮面孔,他一言不发,眼睛却替他完成了最直白的表达。
“你……”张涛无法忽视他摩挲着皮肤的指尖和流连过自己嘴唇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这里被咬了好大一个包。”薛珅对他慌张局促的缘由一清二楚,却还是佯装不解地使坏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选好餐厅之后发消息告诉我……谢谢你们的风扇。”张涛一秒也不敢再多留,连忙抱起桌上的台扇,一溜烟地转身消失进人群里。
“别喝太多,陈希……不然又要闹人啦。”张涛说话果然好使。陈希心甘情愿地被他管着,也知道自己喝多之后恐怕要丢人现眼,于是决绝地把酒瓶往旁边一推,就差立刻抬手发誓自己从此滴酒不沾了。
薛珅不想对陈希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做出任何评价,他坐在两人的对面,可以细致地观察他们的动作和神情,不会错过任何一丝反常的细节。尽管理智告诉他周遭弥漫的绝不是两情相悦的氛围,他还是难免带着情绪去解读他们的一举一动,看什么都不顺眼到了极点——张涛躲着自己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就连风扇都是让其他同学来还的。今晚不得不见面了,他又坐在陈希的身侧,拿他做挡箭牌。
“是吗……怎么个闹法?”眼见着对面的两人支支吾吾起来,薛珅的不爽程度顿时上升了一个量级。他主动和张涛碰了碰杯,注视着他闪躲的双眼:“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陈希从张涛的手中夺下酒杯,潇洒地替他将这一杯全干了,朝薛珅张扬地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你真想知道的话,讲给你听就是了。”
“算了,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你的糗事。”薛珅仍然维持着温和的微笑,也利落地把自己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他不需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更没必要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失了风度。
薛珅选择了一间开在繁华商圈的餐馆,位置处于他们下榻的三家酒店之间,以此来平衡每个人出行所消耗的时间。清华招生组住的酒店附近没有地铁站,陈希便独自打车回去。他和张涛都可以乘地铁,但他们的酒店却位于两条不同的线路上。两人从同一个地铁口进站,本该在过了检票口之后就分别。可直到站在薛珅的房间里,张涛还没意识到自己被他设计了。
“麻烦你了……还要你送我上来。”薛珅的声音略显有气无力,“本来想让同住的同学去楼下地铁站接我的,但他今晚回家了。”
“安全第一,你都醉得头晕眼花了,送你回来是应该的,不然磕着碰着受了伤怎么办?不过……你的酒量比我想象中要小。”张涛完全没有醉意,神经因酒精的刺激而稍微兴奋起来,他甚至还为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胜过薛珅的长处而感到自豪,“你今晚喝得还没我多。”
薛珅点头的动作比以往要迟缓几分,迷迷糊糊的样子看起来相当人畜无害。他想要和张涛独处一会儿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但他决定继续假装下去,不能浪费自己的先天优势。薛珅从没想过一喝酒就脸红也能成为一项优势——至少让张涛对自己喝醉这件事深信不疑。
“你刚才怎么又去把账结了,上回都跟你说过了,这次我来请……”张涛把手伸向口袋,打算掏出手机,“我转账给你,你记得收,不许退给我。”
薛珅抓住他的手腕,以此打断他的动作:“上回我也说过了,想谢我的话……换个方式。”
薛珅掌心炽热的温度蔓延上张涛的皮肤,他仿佛重新置身于几天前那个闷热到令人心绪不宁的下午。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没有起伏,平静了一会儿才开口:“但你当时没说想要换成什么。”
“可你是知道的,你知道。”薛珅的面庞被酒气熏得绯红,眼角眉梢艳丽得更甚于那个午后。
“……我承认我当时的确有些胡思乱想了,我以为你想……你想让我去……亲你一下。”张涛已经紧张到舌头打结,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和一个万能的理由将此事一笔带过,“别再拿这件事开我的玩笑啦。”
薛珅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紧握着张涛疯狂跳动的脉搏,直视他骤然放大的瞳孔:“……如果我说那不是胡思乱想呢?”
薛珅把他拉得更近,又低头将脸颊送至他唇边,垂落的发丝蹭得他鼻尖和心头微微发痒。他能清晰地看见薛珅左眼下方那颗精巧的痣,它是一枚露骨的标记,无声地叫嚣着“请吻这里”。
他不敢再注视这张昳丽到让太阳都黯然失色的脸,只能闭上双眼,朝着那枚漂亮的标记,缓慢拉近两人之间本就濒临极限的距离。
薛珅能感受到他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也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轻轻颤动的睫毛。就在唇瓣与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