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假肢、做复健,冉阳一次次都咬牙坚持下来了,出院后住回家里,奈云没有再来看过他。
想也知道,她不方便登门。
父亲对于奈云一直不喜,自己又为了她失了半条腿,使得陆桥闻更加耿耿于怀。
她不方便来,他就努力做复健,去找她。等到再见面的那一天,他不想让奈云看到自己是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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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过去了,映远执行任务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奈云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内心却慌得不行,最近她的右眼总是在跳。
这天早上,奈云给父母泡茶的时候恍惚间将热水浇到了自己手指上,一阵钻心的疼,她如常将茶沏好才去洗手间里冲冷水,右手被热水烫伤的三根手指已经红得不像样。
在水龙头下冲着冲着,奈云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一并被清水冲走。
不知怎的,奈云再也控制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焦灼、害怕、委屈,一股脑倾泻而出。
压抑地抽泣声断续夹杂在水声中,格外悲戚。
哭完以后果然松快多了,奈云从网上查了偏方,用白糖将烫伤的手指头敷了一层,疼痛感果然有所减轻。
奈云拿着包出了门,跟父母说去云间小筑看看。
方父方母嘱咐了女儿几句就随她去了,刚刚卫生间里的哭声他们是听到了一些的。既然女儿不愿让他们担心,他们也只能装作看不到。
奈云出了单元门,临近四月,乍暖还寒,空气中都夹杂着花香。
她不自觉地看向映远每次送她来经常停车的地方,此刻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如同她此刻空落无依的心。
出了事之后,奈云的车子送去检验,就没有再开。她打算步行去地铁站搭乘地铁。
正赶上工作日的早高峰,她应该晚些出门的。站在拥挤的车厢中,完全都不用扶,好在也只有三站地的距离。
奈云正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挤出去,就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费力地摸出手机低头看去,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划动到接通,奈云将手机贴近耳边,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
奈云只觉脑中一阵轰鸣,车体与铁轨的摩擦声、车厢内的噪杂声,她通通都听不到了,一阵窒息感袭来……
奈云是怎么出的地铁,怎么打车到的军区大院办公室,她都是无意识的。
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她的面前摆放着一杯热水,可奈云整个人却冰冷到颤抖。
是谁说的今天气温升高?明明寒潮未退。
坐在旁边的安心听完部队首长给家属的解释后就直接崩溃了:“什么叫任务结束却失去联系?我只想知道我儿子现在在哪!”
那位首长沉痛地说:“丽城那边已经找了三天了,陆映远同志在追击袁铭鍹的过程中负伤,袁铭鍹目前已逃往境外,陆映远同志是在边境和我们的人失去联系的。不过请家属放心,我们绝不会停止搜救我们的战士,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话毕,只见奈云扬起苍白的面颊,目光坚定地说:“我要去丽城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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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来,是两个人刚领完证,她陪他来赴任。
这一次,她一个人义无反顾前来找他,她相信映远舍不得离开她,离开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小家。
她一定会等到他平安归来。
丽城的房子许久没人住,积落不少灰尘。奈云一点点将家里打扫干净,花瓶中插上从市场买来的新鲜花束。这里到处充斥着他们一起生活过的气息,奈云觉得心安。
她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
夕阳斜照,半梦半醒间,她听到映远附在她耳边轻声唤她:“老婆,等我回来,我们就办婚礼。”
几乎是瞬间,奈云睁开眼睛,屋子里空空荡荡,哪有他的影子?
奈云心中刺痛,想起临别那晚,他伏在她耳边,大抵说的也是这句话。
在屋里子怎么也待不下去,她决定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观山,她想起离开丽城的前一天,映远牵着她在这门口说:“等你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它就已经开门了呢?”
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
奈云走上前用钥匙打开大门上的铁锁,进到屋里按下墙上的开关,整间教室瞬间明亮起来。
这时候,一个路过的女孩儿见瑜伽馆突然开了门,走过来打听。
“奈云老师?”奈云听到声音回过头,女孩之前在这里上过课,见真是这儿的老师回来了,惊喜地问:“奈云老师,咱们瑜伽馆还开吗?什么时候能恢复上课啊?”
奈云一怔,继而笑了,说:“开!明天就能开始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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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奈云去了一趟映远部队里,团长接待了她。
已坦然接受这一切的奈云丝毫不显软弱,她甚至笑着对团长说:“劳烦您再跟我说下阿远的情况吧!”
团长放下水杯,叹了口气:“好。”
从部队出来,奈云格外平静。
她直接去了观山收拾卫生,说好的晚上要给学员开课,不能食言。
奈云又给yoyo和小蔓分别打去电话,俩人都表示这几天就回来支援她。
不用再闭户,也不用再遮遮掩掩,更不必担心会有恶霸会突然上门,晚上回家走在路上脚步都是轻快的。
她享受着丈夫送给她的清平世界,也等待着他曾允诺过的平安归来。
安心处理完平城的事,也由冉阳陪着来到了丽城。
奈云不清楚,安心却是知道的,自己的儿子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任务已经结束,大部队撤回。没有把握的话,部队领导不会直接通知家属的。只是大家都还在等,等一个结果。她的儿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心和冉阳在附近酒店办理入住后来家里看望奈云。
这还是冉阳第一次踏足弟弟和奈云的小家,说实话,他内心十分地不适。虽然他知道弟弟生死未卜,他不该产生这种情绪,但他还是不由得嫉妒起来。
奈云给俩人沏了茶水,拿了瓜果。
安心看到茶几上的鲜花,知道奈云有在用力地生活,眼圈红了:“难为你了,孩子。”
奈云只摇摇头:“没什么的。”
转而又问:“大哥的腿瞧着好些了?”
从前奈云不会喊冉阳“大哥”的,这是完全退回到了弟妹的身份。
她也注意到了,从进门到现在,冉阳一直在尽力遮掩自己的腿疾,但明显走路的时候,他的右腿会比左腿慢半拍、僵直一些。
毕竟是假的,适应的再好也还是勉强。
奈云很愧疚。
冉阳被这声 “大哥”扎了一下,又为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的短处而感到难堪,但为了不使她自责,还是笑着说:“什么都不影响,比之前还更结实了些。”
安心瞪了儿子一眼。
冉阳无所谓地笑笑。
安心又问奈云:“你去过映远部队了?”
奈云淡淡答:“去过的。”
安心也不催她,只是目含期盼地望着她。
就听奈云说:“团长把事情的经过都和我说了。阿远他……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他还活着,他不会就这么抛下我的。”说完她就笑了,眼里噙着泪水,好不心疼。
安心闭上眼睛点点头,附和道:“臭小子他一定会回来的!”
就这样等了一周,安老将军不知从哪听到了外孙出事的消息,当场晕厥了过去,安心得知后火速赶回平城。她问冉阳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冉阳摇摇头说:“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边。”
安心叹了口气,收拾行李退了房。
其实肖家出事后,陆氏受到重创,也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只是陆冉阳出院后就不愿再过问公司的事,陆桥闻也没有逼他,给他放了长假,自己出山扛着。偏偏这时候小儿子又在部队上出了事,一时间陆桥闻都在想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奈云几乎每天上午都要去部队里问问消息,去的次数多了团长也头疼,索性让她留下了电话,说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她,让她不用日日跑来。
奈云也知道自己这是影响到人家工作了,可是她心里实在没着没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奈云索性就不进去,而是习惯性地每天都到部队门口转上一圈,跟魔怔了一样。
这天上午快走到部队门口,远远看到冉阳也站在那儿,奈云心跳加速,紧走了几步到他面前,面露急色:“你怎么在这儿,是有映远的消息了吗?”
冉阳眸色晦暗不明,有些复杂地看着她说:“没有。知道你每天这会儿都会过来,所以在这等你。”
奈云眼底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低下头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冉阳往前迈进了一步,替她遮挡住树梢的光影,奈云闻到了他白衬衫上散发出来的岩兰草香气,恍如隔世,仿佛多年前在大学的校园中。
就听冉阳说:“已经半个月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直等不到,你要怎么办?”
奈云猛地抬起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冉阳突然有些不敢看她,狠了狠心才继续说道:“妈托了叶伯伯去问,说是两天前在边境丛林里找到了映远随身的枪支,里面的子弹都已经打完。他们说,虽然没有找到人,但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妈怕你受不住,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不想看你一点点地消磨下去。我……奈云,奈云!”
奈云眼前一花晕了过去,冉阳及时接住了她。
奈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冉阳悄无声息地站在窗前。
奈云想起自己晕倒前听到的关于映远的消息,默默垂泪。
听到动静的冉阳回过身,叹了口气去喊大夫。
“病人情绪波动加上低血糖导致的昏厥,平时要注意加强营养,注意休息。再输液留观一天,没什么事就可以回家了。”叮嘱完大夫就出去了。
冉阳将外卖骑手送来的红豆粥和小菜摆在餐架上,挪到奈云床前,又帮她把床头摇起来。
贴心地撕去黑色塑料勺子的薄膜,放低声音说:“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奈云沉默地接过勺子,一勺勺舀着碗里的红豆粥送进嘴里。
喝了小半碗粥,实在是吃不下了,奈云才放下勺子。
冉阳没什么表情地接过她吃剩的粥,就着小菜吃起来。
奈云皱了皱眉,伸手阻止道:“大哥,这是我吃过的!”
冉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进食:“我也一直没吃,正好饿了,别浪费!”
奈云道:“我可以再帮你点餐,这不太合适。”
冉阳笑道:“以前又不是没吃过你剩的!”
以前,是在大学期间俩人尚在交往的时候。只是现在他们早已不是那种关系,这样太过亲昵了。
冉阳三两下吃完,将空掉的餐盒收拾进袋子里,看似随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你愿意给我这个残废一次重新照顾你的机会么?”
奈云只默了一瞬就说:“大哥,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