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云出院后变得更加沉默,她不再每日去部队门口张望,只把自己关在家里,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yoyo和小蔓都相继回来,观山她也就不必再去了。
心中难安的时候她就读经。
读“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若未来生,未来生为至;若现在生,现在生无住。”
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读“一切业缘皆住实际,不来不去,非因非果。”
读“一切诸法,皆悉空寂。无生无灭,无大无小,无漏无为,如是思维,不生喜乐。”
渐渐地,她内心清明。
打开窗,春风拂面,夹杂着一丝花香。
电话铃声响起,奈云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是部队团长打来的。她心怦怦直跳,想起冉阳说的那句凶多吉少,她竟有些不敢接。
颤抖着手指划了几下才接通,就听那边传来团长急促而洪亮的声音:“小方啊,映远被我们的同志接回来了!现在在部队医院,你赶快过来!”
奈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这样的场景她曾梦见过好多次。伸出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好疼!
没有犹豫,奈云抓起家门钥匙摔上门,打车直奔部队医院。
从得知他出事到现在,她等了他整整二十天。
病房外,战士们正围在一起挠头,见到奈云来了,脸上露出喜色,纷纷说道:“嫂子,赶紧进去看看吧,陆副团长正闹着要出院回家呢!”
奈云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隔着一道门,突然放缓了步子,手竟有些颤抖。
将手轻搭在门把手上,就听里面的大夫正好言相劝:“我说陆大团长!你自己挖出那三颗子弹的伤口没及时消毒都已经溃烂了,虽说刚给你上药重新包扎了,但毕竟那么大的创面,不能当儿戏啊!再说了,首长交代了,必须得再给你做一个全身的检查,确保无虞了才能放你出院!”
紧接着又传出映远吊儿郎当的声音:“老李!我身体一点儿事没有我自己难道不清楚么?这点儿伤算个屁呀!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回家,我媳妇还等着我呢!”
奈云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带着哭腔厉色道:“陆映远!你胆敢擅自出院一个试试!”
门口围观的战士们面面相觑:还得是嫂子!
病房内安静了一瞬,李大夫像得了大赦般:“弟妹来啦!你赶紧管管他!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事儿再叫我啊!按铃就行!”边说着边闪身出了病房。
映远看向杵在门口的奈云,露出笑容,笑着笑着眼眶也湿了。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过来,站那么远干什么,我这身上有伤起不来。”
奈云毫不犹豫地扑到映远怀里,抱着他哭出声来。
她边哭边教训道:“知道自己起不来还偏要闹着要出院!你是不是故意找事儿啊!”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呜呜呜……”
映远紧紧抱住她,像要勒进血脉里,心疼地轻哄着:“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以后再不会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答应过你的什么时候食言过?”
一见到人,奈云的各种委屈就都上来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完,把映远胸前的病号服都哭湿了一大片。
映远也顾不得牵动伤口的疼痛,半起身搂着人亲她的额头、鼻尖、唇角,到最后索性深深地吻下去,将她的抽泣和眼泪照单全收,直至奈云红着脸喘不过气,轻轻用手推开他。
映远热切地注视着此刻在她怀里鼻尖通红的小女人,是他这两个月来朝思暮想的面庞,声音中透着喑哑:“媳妇,想我了嘛?”
情绪都发泄出来,奈云此刻乖软得不行,点点头答:“特别特别的想你。”
映远稀罕的紧,只恨俩人此刻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不能放肆地对她。又抱着她吻了好一通,才不舍地将人放开。
映远躺倒回病床,捂着被牵扯到的伤口轻“嘶”了声,奈云紧张地探身问:“很疼吗?都伤哪里了?给我看看!”
说着就去扯映远身上的病号服,映远急忙制止住,拉过她的手:“大白天干什么呢,在医院就扒我衣服!”
知道他在糊弄自己,奈云眼圈又红了,抓住他的衣角不放,委屈道:“给我看看!就一眼!”
映远真是见不得她受委屈,她眼圈一红他就怂了,缓声道:“好好好,给你看,不过先说好了不准掉眼泪!”
可奈云哪里忍得住。
映远撩开上衣,给她指自己身上的三处枪伤,虽然用厚纱布包着,但还是能看出黄色药棉下渗出的斑斑血迹。
奈云紧咬下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扭过头用袖口沾去脸上的泪水,颤声问:“很疼吧!”
映远没想瞒她:“见到你就不疼了,所以你得好好照顾我!”
奈云嗔怪地剜了他一眼,“还有哪里伤了?我看看!”
映远笑着嵌制住她的双手,不给她乱动,正色看着她:“再没有了,伤口都给你看了。老婆,我允诺你的,都做到了。”
他允诺她的,都做到了。
给她一片清平世界,以及,平安归来。
她懂他说的意思,她望着他明亮的眼眸,笑了。
病房门被敲响,奈云和映远同时回过头去看,来的人是冉阳。
大概是刚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头发也略显凌乱。
奈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站起来招呼:“大哥来了。”
映远注意到奈云变了称呼,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不错地喊了声:“哥。”
长大后,冉阳已经很少再听到他这么喊自己。
看着病房内和谐的一幕,两个人如此般配,冉阳没什么脾气地笑了。
本该就是这样的,一切都归了位。
“身体怎么样?还好吗?”冉阳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弟弟病床前。
奈云起身去病房内的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好凌乱的发丝。
经过门口时看了一眼,外面的战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了。
映远注意到兄长走过来时右脚是跛着的,拧眉道:“腿受伤了?”
冉阳云淡风轻道:“小事。反倒是你,让家里人替你担心!”
映远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爸妈都还好吧?”
冉阳也笑:“知道大英雄平安归来他们自然就都好了,妈明天会过来,大概是想要接你回平城养伤。”
映远摇摇头:“算了吧,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冉阳点点头,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随着他别扭的姿势和坐下时提拉起来的裤腿,映远注意到他右边小腿明显不一样的轮廓,止了笑,“嗖”地看向兄长。
冉阳注意到他目光的变化,将手搭在膝盖上,“瞧你,都说了是小事。好好养你的伤吧,明天妈问起来,想想怎么跟她交代!”
这时奈云从洗手间里整理好出来,给冉阳倒了杯水,又自然而然地坐到映远的床边,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冉阳起身离开。
病房里只剩他们俩人,映远才问:“我哥的腿是怎么回事?”
奈云拿着杯子的手一颤,插上吸管递到映远嘴边喂他喝了两口,垂眸吐出一口气方道:“是为了我,我欠了他。”
映远意外地拧眉,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坐近些:“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奈云不知道该怎么说,理了理思绪,索性从他走后说起……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奈云怕他担心,只拣重要的说了,其余的皆一笔带过,包括她被绑的那四天。
但她到底还是在映远脸上看到了崩裂的情绪,他没想到自己执行任务不在的这两个月,奈云竟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
在她陷入险境的时候,他没能在她身边护着她,反而是冉阳为她丢了半条腿。
半晌,映远沉声纠正道:“不是你欠他,是我欠他。”过了一会儿又抬眼说:“我也欠你。”
奈云摇摇头:“夫妻之间何来相欠,都过去了。”
见映远还是皱着眉头一副放不下的样子,奈云忽而狡黠一笑:“那你欠我的,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还!”
映远望着她明亮的眸子,郑重道:“好,用一辈子来还你。”
下午趁映远睡着,奈云回家里煲了汤,收拾了几件他的贴身换洗衣服,自己也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才提着保温桶回到医院。
映远还在睡着,说了大半天的话,也累了。毕竟伤得不轻,辗转回来,精力有限。
奈云放下东西轻轻阖上门,问了护士台才找到李医生的办公室。
老李抬眼见到是映远的爱人,笑着说:“弟妹啊,是不是担心映远的身体,特意来问情况?”
奈云恭恭敬敬答:“是啊李大夫,上午在门口听你们说了一些,后来问他也只说自己没事儿,我这心里总不太踏实,趁他睡着这才过来问问。映远他伤得到底重不重?”
老李一副了然的模样,摆摆手:“弟妹,别担心。他这枪伤,只是看着唬人,这小子命大,没伤到要害!就是当时肯定失了不少血,加上自己挖子弹的时候伤口处理不当,有些感染,养几天就没事儿了!”
自己挖子弹?!这还不严重?
奈云听完后眉头紧皱,心疼得不行,“那我回头多做些好吃的,给他好好补补。李大夫,其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老李想了想说:“这一礼拜伤口不能沾水。哦,前三天最好不要下地走动,需要静养!”
奈云郑重地点点头,认真道了谢方才出门回到病房。
彼时映远已经醒了,正对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奈云进来,闷闷地问:“你去哪了?”
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像个黏人的小孩儿。
奈云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打开盖子将汤和饭菜分别摆放好,才说:“回了趟家,给你做饭,顺便拿了些换洗衣服过来。”
映远又问:“然后呢?”
奈云细声细语地答:“看你还睡着,就去找李大夫问了问情况。”
映远盯着她白净的脸,眼睑下乌黑明显,知道她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安慰道:“你别听老李的,当大夫的就爱往夸张了说,我这伤没事儿,明天就能跟你回家。”
奈云替他把床头摇起,态度坚决道:“李大夫说了,这三天你都不能下地,老实给我躺着!”
映远看了看奈云的脸色,摸摸鼻翼,没敢反驳,老老实实地张嘴吃她喂来的饭,配合着她喂饭的速度把饭吃了个精光。
整个吃饭的过程奈云都绷着小脸没说一句话,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刚刚李医生说映远自己取子弹的事,心里闷闷得不舒服。
映远见她如此担心自己,存了逗弄她的心思。
突然面露难色,拧着眉“嘶”了一声。
奈云果然探身扶着他的肩担忧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映远仿佛难以启齿般:“老李真跟你说我这三天都不能下地?”
奈云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
只见映远一脸为难说:“那你还给我吃这么多汤汤水水的东西,我,内急。”
奈云有些发懵,结结巴巴道:“那怎么办?要我帮你吗?”
映远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媳妇,麻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