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亮得极早，七点未到，天边却已然透出几缕阳光。

菁宸轻颤着睁开眼，聚焦好半天，眼前的朦胧的事物才逐渐清晰起来。

近处的饭桌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而不远处菁薇正轻依着柜门正和邱枫闲聊，不同的是菁薇嘴唇轻抿，神态自若，倒是站在一旁邱枫红了眼眶，竟是捂着脸小声的啜泣起来。

“妈妈，姐姐？”菁宸不忍看见蔡依流泪的模样，他哑着嗓子唤着前方的两人，试图打断她们这段看起来并不愉快的对话。

“睡醒啦？”菁薇率先反应过来，她侧身向前走了几步，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菁宸这个视角看去，正好遮住了邱枫微微颤抖的身体。

“嗯……”想起邱枫刚刚的神情，菁宸心里不好受起来，他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我在的，”邱枫慌乱的用衣角擦去泪水，她强压着发颤的声音轻轻问到，“怎么了宝贝？”

看着不远处的邱枫，菁薇暗自叹了口气，她走到菁宸的身边，低着头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向菁宸说道：“我先回去看书了，妈妈心情不好，你好好陪着她。”

末了，菁薇感觉自己的话有些过于滑稽了——她竟让一个病人去照顾另外一个情绪失控的人，她顿了顿，又说到：“你陪着她静静坐着就行。”

菁宸抬头看着眼前人，那明亮的双眼里满是希冀的情绪，他不忍拒绝自己的姐姐，听话的重重点头。

说话间，邱枫已然整理好了情绪，这位历经三十七年的风雨岁月的妇人，她自认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绷紧她心中的弦，让她痛苦，让她难受。

可眼下她的儿子重病在床，她的女儿在高考后即将嫁入火坑，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失败的母亲，她如何能不心痛，她宁愿病的是自己，嫁的是自己，也不愿看见因为她的抉择而毁掉的两段人生。

“好了，妈妈，”眼看着邱枫好不容易抑制下来的情绪又再次翻腾起来，菁薇轻轻拉动邱枫的衣袖，岔开刚才的话题，“菁宸就拜托你了。”

“好，”邱枫深知菁薇对高考的执念，她轻轻握住拉着她衣摆的小手，叮嘱道，“你快回去看书吧。”

直到菁薇走远，菁宸才轻轻唤了声眼前的人，语气满是诧异：“妈妈，你今天怎么了？”

“没事，”邱枫岔开话题，她轻轻握住菁宸冰凉的手，“妈妈只是觉得自己没有给你们好的生活。”

“这就是最好的生活，”菁宸回握母亲的手，触到她掌心新添的老茧，那些在夜市烤串、在医院陪护磨出的伤痕，此刻让他心间发颤，“我的病会慢慢好起来，姐姐会考上好的大学，妈妈你能平安健康，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绵江的五月依然沉寂在春的余韵里，即使午后的日头正明晃晃的悬在天际，洒下的阳光也是极其温柔的。

“菁薇——”踱步至熟悉的单元楼下，淮弈站在阳台下唤着女孩的名字。

只是一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便从二楼阳台冒了头，似乎是看见熟悉的身影，她应了声，“我很快就下来。”

“好，”淮弈抬起头，在她的视角只能看清女孩的半角衣摆，“慢慢来不着急。”

菁薇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帆布袋，步履匆匆的向着楼下走去，“等久了吧？”

“才来，”淮弈转过身，眼前的女孩似是因为下楼太急，白净的面庞在此刻染了一层薄粉，“下次慢点。”

等那人转过身了，菁薇才看清她的模样：原本束起的长发如绸缎般自然垂落肩头，凌厉的眉眼在柔和的光线下添了几分温柔。

五月的风裹着木棉花絮，像谁不小心抖开的羽绒被，轻轻扑在菁薇发烫的耳尖。

淮弈衬衫上的蓝染纹路在阳光下洇开，与记忆中母亲旗袍的暗纹重叠——只是这抹蓝更清透，像暴雨夜为她撑起的那片天空。

菁薇的影子悄悄向淮弈倾斜半寸，帆布鞋尖几乎要碰到对方裤脚：“我们走吧？”

“嗯。”

图书馆离菁薇家不过一条马路的距离，彼时天色正好，微风轻拂。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轻松惬意。

十字路口绿灯骤亮的瞬间，刹车声撕裂空气！电动车的黑影如离弦之箭擦着菁薇的发梢掠过，带起的风裹挟着厚重的机油味，将她鬓角的碎发狠狠掀向身后。

淮弈的手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扣住她的手腕，皮肤相触的刹那，菁薇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后背渗出的冷汗浸透校服，而淮弈掌心的温度正透过布料，灼得她发颤。

“别怕，”感受到菁薇的身体在轻轻发颤，淮弈安慰性的轻抚过菁薇手背。

菁薇慌忙抽回手时，书包带勾住了对方工装裤的金属扣，发出清脆的轻响。两人同时弯腰去解的瞬间，少女们带着香气的发梢轻轻纠缠在一起。

低头间，淮弈闻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碘伏味，想起昨夜梦见她额角渗血的模样，喉间突然滚过一句未出口的“疼吗？”

菁薇的指尖骤然发白，那些结痂的伤痕在回忆里隐隐作痛。

淮弈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菁薇，从帆布包里摸出颗水果糖递过去：“含着会好受些。”

接过女生手心的橘子糖果，菁薇懊恼的回忆着自己拉着淮弈手不放的窘迫行为，却又忍不住庆幸她陪在自己身边，她轻轻摸索着糖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自然：“嗯，谢谢。”

掌心残留的温度与此刻的尴尬交织，像团乱麻缠绕心间，她懊恼自己方才失态的依赖，耳畔却又炸开淮弈那句“疼吗”，心跳陡然加快——明明是窘迫的事，为何胸腔里那抹悸动挥之不去？

橘子气息的糖果在菁薇舌尖绽开，她将糖果纸胡乱的在手指间折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光影的糖纸让她想起昨夜在病房偷翻的心理学课本中的某页——吊桥效应。

心事得以解决，重新迈开步子时，清风裹挟着玫瑰花香掠过，菁薇窘迫的心情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