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在心中暗嗤,大抵在姜熠看来,她的命只为他成就野心而在,至于到最后她能不能活,会不会似方楚然一般被毒害,都无所谓,只要她能如期做好他交代的事方可。
他说事成之后会给她那毒丸的解药,如今看来也未必真。
虽然她不怕寻常的毒,但也不代表愿意这样被毒害。
此人不可信,刘盈心想,她得另想办法查出毒害方楚然的人,找出隐藏在背后的危机,找更多可用之人,为日后逃出这里做准备。
往后不能全然听凭他,她需得快些动作,好从姜秋文那里拿到解药。
见刘盈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姜熠好奇道:“你从冷宫中出来不久,跟方楚然应该谈不上情深义重,当真是想要替她报仇?”
之前在永定城,他拿这个引诱她同谋,当时见她反应,他差点真的信了她的话,以为她对方楚然有多看重。
直到最近这几日,他收到玻国那边暗探传来的消息,才知刘盈自小生长在冷宫,即便后来从冷宫里头出来,也只同一个弟弟刘冀往来,甚少走亲访友,跟母家这边的亲缘不甚亲厚。
怎么说都轮不到她来替方楚然报仇。
刘盈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微微垂头:“殿下如今也知晓我的出身,是在这样一个看不见光的樊笼里……”
她又侧过头看向黑暗深处,眸光随烛火跳动:“我打小便羡慕天空上飞翔的鸟儿,可以飞出这个樊笼……听闻楚然表姐的经历后,更是对她艳羡不已,钦佩她的胆识,羡慕她能同鸿雁一般飞向广阔的天地,只是没想到,在这广阔的天地里,竟是危险重重……”
她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看得姜熠一时有些动容。
刘盈转回目光对上姜熠,烛火透过她的眸印在他眼眸深处。
他见过美人无数,却从未有这样深刻的感觉,感觉一个人的眼眸会说话,像是在朝自己诉苦,将往日种种哀愁说与他听,以期能融化他内心最深处那块冰。
刘盈楚楚动人,声音又带着不容小觑的坚毅:“楚然表姐生不能如意,定然死不瞑目,这不是我想看到的鸿雁的结局,所以我想弄清她的死因,替她讨个公道,让她往生无忧。”
姜熠怔愣许久,回过味来后点点头:“也是,活着求安乐无虞,死了求往生无忧。”
刘盈偷眼看他,这番话说得动人,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真假,故而一点都不担心姜熠会起疑心。
单看他的神情,便知他业已信服。
姜熠扫过房内黑暗处,忽而道:“其实落到这么个樊笼里,也不算太坏。”
刘盈蹙眉。
周围静谧一片,只余他说话声,他嗓音微沉,却字字清晰,落到刘盈耳中,竟会恍惚他正伤春怀秋。
姜熠回过目光来,见刘盈不解地看着自己,他轻笑一声:“起码还有命在,只要还活着,就有逃脱出去的机会,就像如今的你一样……”
“恭喜你,已然逃脱出去,得偿所愿。”
刘盈微怔,她头一次感觉姜熠的笑没那么虚假,甚至带着和善。
她收回目光,提醒自己,此人此举不过是引诱她放下心防罢了,说什么逃出樊笼,呵,多么讽刺,她如今可是受他掣肘,不过是从一个樊笼到了另一个罢了。
想明白这些,方才的恍惚皆烟消云散。
刘盈起身:“明日一早我便会等在御花园中,不会误了殿下的大计。殿下若没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姜熠想了想,明天一早她便要起来,总不能休息不好,着一副疲惫的样子。
于是他颔首道:“没其他事了,你且回去好好休息。”
他握了烛台送她到门前,不放心似的又嘱托道:“记住,明日姜秋文若逼问你方楚然的事,你便说不晓得。”
刘盈颔首:“刘盈明白。”
姜熠满意地点点头,推开门,引她出去。
门外,燕睛和莫点候在不远处,既听不到屋内的动静,也不至于不设防他人突然闯到这里来。
听到门开合的声响,他们这才快步过来。
姜熠对燕睛嘱咐道:“往后落花殿发生任何事,都要及时让莫点告诉我。”
燕睛颔首:“诺。”
见姜熠人都走远了,燕睛还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没说立即带她离开这里。
刘盈奇怪地看一眼她:“燕睛姑娘?”
燕睛回过神来:“月姝公主这边请。”
她又恢复之前的恭敬样,不知真的恭敬,还是恪守礼法。
刘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边走边斟酌方才的事。
显然,燕睛是她和姜熠联络的桥梁,亦是他监察她的眼睛。
今后行事不得不寻隙避开燕睛才是。
近日来赶路在即,一路颠簸,刘盈都未睡个好觉,回到落花殿,她长舒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舒服地睡上一觉。
结果没等她躺下,忽然传来敲门声。
燕睛就宿在窗前软榻上,听闻敲门声,先是一愣,尔后紧张地站起身跑到门边。
这么晚了很难想到有谁还会来,她像防贼一般低喝一声:“谁?”
一个敦厚的声音响起:“是我呀,李嬷嬷。”
“李嬷嬷?”燕睛有些吃惊,这么晚了李嬷嬷怎会来这里?
惊讶归惊讶,但她知道李嬷嬷是姜熠身边的人,便开门让她进来了。
刘盈也是一脸懵,不解地看向燕睛,眼神似在问这人是谁,要做什么?
燕睛瞧出她的疑惑,跟她解释道:“这是李嬷嬷,是公子的乳娘。”
“乳娘?”刘盈惊诧出声。
李嬷嬷嘿嘿一笑,面上褶子挤到一处,却显得十分亲和。
她走到床边,道出来意:“殿下说月姝公主今晚跳舞必然身体乏累,特吆我来给公主揉一揉。”
“啊?”刘盈再次看向燕睛。
燕睛也异常吃惊,两只眼睛睁得圆鼓鼓的。
李嬷嬷说罢这话,也不再多言,直接上手将刘盈按在床上。
刘盈轻呼一声:“你要作甚!”
李嬷嬷笑得越发亲和友善:“自是帮公主揉一揉肩颈腰背。”
话音未落,一双宽厚的手便攀上刘盈的肩膀,用力一捏。
刘盈痛得下意识呼出声。
守在门外的彩儿以为刘盈在里头受刑,吓得大气不敢出,碍于燕睛的身份,她可不敢闯进去伸张正义,于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只当没听见。
奈何捂上耳朵还能听见刘盈闷哼的声音,她眼睛闭得越发紧,一遍一遍同自己说:“不该听见的不能听见,不该听见的不能听见,小命要紧,小命要紧……”
折腾了半宿,刘盈才歇下。
翌日果然顶了一双黑眼圈,不得不用脂粉遮盖一番,才出发去御花园。
到了御花园,跟在她身后的燕睛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刘盈听到后幽怨地扭头看她一眼,看得燕睛颇不好意思。
燕睛声音压得低低的:“公子平日做事也是很稳重周全的。”
半天就只这一句,刘盈想,料她也说不出旁的,就算昨晚亦被闹得没睡好觉,她还是硬要说她家公子是对的。
刘盈无言而对,只以为是否昨晚说错了话,惹得姜熠不高兴,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折磨她。
果然,不能只看姜熠表面笑得多开心,没准一边笑一边在心里骂她呢!
不过他做事也算不拖泥带水,昨晚刚说过鞋子的事,今儿个一大早便有人来落花殿送鞋,除去几双精致的鞋袜外,还有几身做工精巧的衣裳,说是她裁衣未成前先将就穿着。
说是将就,明明那衣裳精美绝伦,放眼整个大棠都不见得有多少件类似的。
刘盈掩袖打了个哈欠,没睡好觉,自然无心赏花,她望着满园春色出神。
直到听到燕睛在后面提醒道:“他们来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顺着燕睛看的方向望去。
朦胧花丛中,几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为首的正是太子姜阙,太子左侧是姜秋文,右侧是姜熠,身后追来一个九皇子姜辉。
隐约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这厢五弟刚夺下玻国五座城池,那厢七弟同后厥也打了胜仗,如此甚好,不日他便回长安,届时我们再好好庆祝一番!”
姜阙声音洪亮,刘盈和燕睛听得清清楚楚。
燕睛垂下头退至一旁同彩儿站在一处,跟寻常随侍并无差别,刘盈瞧她一眼,心想她既然还敢呆在这里,定是笃定太子等人认不出她的身份,不怕揪出她跟姜熠的干系。
刘盈对燕睛的身份又有了新思虑,猜她是姜熠培养出的暗卫,指不定还会些拳脚功夫。
见太子走得近了,刘盈才俯下身子,此处种着嫣红牡丹,她轻轻放一指上去,慢慢摩挲柔嫩的花瓣。
忽听一声:“咦?这不是昨晚那个月姝公主刘盈吗?”
单听说话的声音,刘盈认出开口的是九皇子姜辉。
刘盈猛地起身,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太子等人,一脸讶异。
怔愣过后才觉失礼,忙敛衽行礼。
“刘盈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五皇子殿下……”
太子姜阙自见到她时便将一双眼睛全都放到她身上,并未觉察她失礼,反倒觉得她这样子憨态可掬,只是她仍戴着面纱,不肯以真面示人,叫他觉得有些失望。
姜阙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月姝公主不必多礼。”
说罢还替她引荐:“这是我四弟秋文,九弟阿辉。”
“刘盈见过四皇子、九皇子殿下。”
“公主怎在此处?”
刘盈不经意看一眼姜阙身后的姜熠,回他道:“初闻落花殿时,刘盈还以为殿前院中群花葳蕤,这才落英缤纷,岂料今早闲下来赏鉴,许是时节未到,不见有几朵盛开,不免有些失落,但听闻御花园中牡丹开花了,没忍住好奇,便跑来瞧,果见这花开得美艳动人。”
玻国没有牡丹,她对这花生出好奇在情理之中。
姜辉听了这话,在后头插嘴道:“美艳动人的何止这牡丹,刘盈姐姐你一来,花都失了几分颜色呢!”
闻言,姜熠斜乜姜辉一眼:“阿辉,我记得你今日功课还剩许多……”
姜辉吐了吐舌头,才觉方才兴奋太过,说话有些轻佻失礼。
姜阙也看一眼姜辉,那眼神中警告的意味有些明显。
姜辉赶忙躲到姜秋文身后,像个无辜的小猫崽,可怜巴巴地瞅着姜阙。
最后实在忍受不住,他才落荒而逃道:“二哥四哥五哥,我功课还未做,就先告辞了!”
说罢溜之大吉。
姜阙这才罢休,回转头来对刘盈笑道:“公主莫要见怪,阿辉自小性子直,说话没轻没重的。方才我见你轻抚花瓣,可是喜欢这朵牡丹?”
刘盈颔首:“这朵牡丹开得真真好,不怕太子殿下笑话,刘盈在玻国甚少见到开得这样明艳的花。”
姜阙听了忙要伸手摘下那朵牡丹送与她,岂料她见状,跟着伸手挡在他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