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平云走至太子身前,看了眼刘盈,才对姜阙道:“殿下,众女眷皆已离席,太子妃亦等在殿外。”
这话是催他们结束的意思,文武百官中早就有坐不住的,闻言双目放光,就等姜阙一声号令。
姜阙本来正在兴头上,不妨被诸葛平云给搅了,但他面上却不恼,只压下不满道:“知道了。”
刘盈看一眼诸葛平云,又看看姜阙,他明明是太子,被她搅了兴致却不责怪迁怒她,可见这其中有些猫腻。
要么是这个诸葛平云在宫中地位不凡,要么是她和太子之间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谋,单太子不敢得罪她。
太子不迁怒她,但挡不住旁人会责备她。
果见一旁尚书仆射齐怀民哼声道:“诸葛尚宫好大的官威啊,一来就叫咱们澈席,哼!”
齐思德阴阳附和道:“哎,兄长不知,尚宫大人毕竟女流之辈,不晓得我等是否尽兴,也不怪她。”
闻言,诸葛平云也不恼,只道:“齐太傅此言可是说圣人也不晓得你们是否尽兴?”
齐思德立时变了脸色,这已经是今晚第二回被人拿圣人的名头打压了,他气不打一处来。
齐怀民看出弟弟的窘迫,抢道:“此言差矣,正是因着圣人知晓我等还未尽兴,故而才令我等继续在此饮乐,想来尚宫大人并未读懂圣意,才会突然闯来败坏大家的兴致。”
诸葛平云正欲再言,姜阙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后。
他清了清嗓子,道:“两位大人,在座各位,今日天色已晚,再想尽兴也不能贪醉,明日还要上早朝,大家不能只图享乐而忘记替国分忧,两位大人更是我朝股肱之臣,想必心中自有定数。”
齐怀民和齐思德听了这话,终于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姜阙看看刘盈,还未见得她真容,不免有些可惜,但也只好摆手道:“好了,就此筵散,诸位早些携眷回去休息吧。”
“谢太子殿下美意。”得令后,众人纷纷行礼退下。
刘盈也混在其中,只一眨眼,姜阙便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姜熠候着刘盈那边离开,又看一眼姜秋文,见他沉思片刻才离去,他满意地一笑,才起身离开。
刘盈回到落花殿,彩儿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浴汤,也不问她去了何处,只服侍她沐浴。
刘盈扫了一眼,见燕睛不在,心想她多半是去复命了,也没有寻她。
待沐浴更衣结束,她刚想躺到床榻上时,燕睛回来了。
燕睛让彩儿先下去,彩儿看一眼刘盈,默默退下。
刘盈心中嗤笑,果然,她只是一个表面风光的公主,彩儿明面上服侍她,对她百依百顺,其实却更听燕睛的话,她应该知晓燕睛来历不凡,不敢忤逆她。
彩儿走后,燕睛才道:“公子要见你。”
刘盈明白她口中的公子就是姜熠,她一点不意外,只道:“劳燕睛姑娘带路。”
燕睛闻言眉头一动,持一盏灯在手,转身打开窗户,对刘盈道:“从此处走,不能叫人看见。”
殿外灯火通明,廊道上不时有巡逻的禁军,稍不留神便会被发现。
好在燕睛深谙禁军巡逻的路线,又摸清了宫中小道,带着刘盈来回几个转弯,便轻易躲过禁卫。
渐行渐远,灯火也渐行渐暗,直至走到一处未曾点灯的廊道上,燕睛才猛地驻足。
她走到一扇门前,手握成拳轻叩门扉,叩三下停一下,再叩一下停一下,最后叩两下。
最后两下叩门声一落,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从里头走出一人。
走道上只燕睛手里那盏灯火微亮,离得远了刘盈连路都看不清,一路紧跟她脚步才不致跟丢。
见一人出来,她就着燕睛手中微弱的火光去看,见是姜熠身边的侍卫莫点。
她颔首,算是同他打招呼。
莫点走出来让到一旁,对刘盈摊手道:“月姝公主,请吧。”
刘盈顺着他的手臂往里瞧,目光逐渐没入黑暗中,瞳孔骤然缩紧。
看莫点和燕睛的意思,是不打算同她一道进去。
刘盈只好小心翼翼迈过门槛,双手往前探。
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屋内不曾掌灯,门窗又紧闭,挡去月光,她真就什么也瞧不着了。
这一刻仿若回到曾经,好似她明明已经摆脱的那个噩梦,重又回来了。
不由心里升起些许惊惶,忙朝着虚无的前方问道:“五皇子,你在吗?姜熠?”
饶是这间屋子黢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凭着她多年在冷宫中摸黑的经验,这屋子绝对还有一人。
那人气息微弱,似是有意放缓呼吸,但她仍能辨认出他胸膛中鼓鼓的心跳声。
离得不远了,她慢慢挪动步伐,脚并不抬起,脚底紧贴着地,划着地板往前试探。
忽然“咚”一声,从她脚下传来,她提到一物,往下摸索,应是个凳子。
她不再往前,摸索着坐下,对姜熠道:“五皇子找我来,想必不是为的捉弄我吧。”
这意思是,他姜熠再不吭声,她也就不理他了,反正她没什么事找他,就看谁能熬过谁了。
果然,此话一出,姜熠终于开口道:“我以为你会很熟悉这样的景象,毕竟就我所知,玻国的冷宫也跟大棠的一样,没有烛火。”
刘盈眼神一黯,明白这是姜熠在敲打她,这里应该是冷宫里一处荒废的屋子。
这段时日,他定是又派人去玻国打探她的底细了,业已知晓她这个公主只是个噱头。
然而木已成舟,他们已然在一条船上,这时就算他再不乐意,她都在此处了,也完成了他交代给她的第一个任务。
刘盈叹出一口气:“这两年过得太滋润,都快忘了冷宫里是何种滋味,多谢殿下,今日又叫我忆起点滴曾经,只是不知殿下此番叫我来,可还有别的事?”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亮,刺得她闭了闭眼睛,眯缝着眼睛去看,姜熠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
姜熠坐到她对面,依旧穿着今日筵席上那件青蓝圆领襕衫,衬得他方正不阿。
烛火照耀在他右侧脸庞前,因他骨相立挺,剩下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
他见她换了寝衣,因走得急,来时只潦草披了件外裳。
他笑道:“打扰你休息了,真是抱歉。”
说是抱歉,但刘盈没在他面上看到半分歉意,想来是平日唤风唤雨习惯了,把她也当手下使唤来了。
刘盈再次询问:“殿下可还有其他事?”
姜熠眯了眯眼,感受到刘盈有一丝不耐烦,很想快些结束这次会面。
怎么。他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她不成?这么着急要走!
她越是着急走,他越是来了兴致跟她较劲,偏要同她耗上一耗,反正他又不着急就寝。
姜熠开口却又非正题,他道:“今日你表现得不错,太子已然对你动心。”
刘盈腹诽,这便动心了?一国太子也太容易勾引了些。
虽然这么想着,但此刻正是以三分苦邀七分功的大好时机,她自然不能错过。
于是,刘盈佯作羞赧道:“今日能顺利,多亏殿下的辛苦筹谋才是,刘盈只不过是老实按照殿下教的来,整日习练,终于赶在夜宴之前练好了这支舞,谈不上做的有多好,还差点磨破了鞋底,在众人面前出丑。”
磨破鞋底?姜熠抬起下巴眯眼看她,这话看似懊悔自愧,却处处透着她的艰辛不易。
他深谙世道,一下便看出她这是在变相邀功。
姜熠笑道:“一双鞋而已,明日我让尚服局再给你送来几双,不打紧的。”
几双鞋子就想打发她,真当她好欺负啊!
“一双鞋子自然不打紧,只是……”
“只是什么?”姜熠顺着她的话问。
刘盈忧愁道:“只是太子身边的美人素来多锦衣华服,单单尚服局做出的衣裳,花样类似,他久而见之,未必能称心意。”
“所以你想……”
“我们玻国的衣饰有不少花样,太子应是少见,若是绣来穿在身上,更能惹他属意。”刘盈看向姜熠,眸光熠熠,“不妨让我自去尚服局裁衣,若有传言传入太子耳中,更能惹他怜爱不是。”
姜熠目光掠到她身上披着的衣裳,自从永定城以来,她所有的衣物都是他给的。
他早早打听过她,衣裳的尺寸都是合身的,她穿起来也没有任何不适,怎的突然提及要亲自裁衣?真的只是为了引太子注意?
她能这么卖力为他做事?
姜熠有些狐疑,但到底还是答应她,会打点好尚服局那边,让她不至于被赶出来。
有了这个首肯,刘盈安心许多。
姜熠见她眉眼舒开,调侃道:“没想到你还会裁衣。”
刘盈笑容顿住,她在冷宫中无依无靠,若想活下去,只好帮着王庭中的绣娘裁衣,以此来换口吃的。
这些她并不想跟姜熠说,心想就算是说与他听,除了鄙夷外,并不会换来什么好处。
王公贵族子弟,从不缺锦衣华食,不会明白一口饭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不会理解为了一口饭,人可以活得多卑微。
见刘盈不搭话,姜熠深觉自讨没趣,终于将话扯到正题上。
他道:“明日,太子他们会到御花园中去,届时,你就等在那里,抓住时机摘下面纱。”
刘盈有些不明了:“太子也见过楚然表姐,殿下就不怕他看了我的脸便失了兴致?”
姜熠哼笑道:“呵,太子什么德行,我比你清楚。之前方楚然嫁来长安时,他对她就多般垂涎,几近殿前失仪,不过碍于她已是四皇妃,他不能逾矩,便没了下文。”
姜熠很关心姜秋文的事,不然也不会顺着方楚然这条线查到她刘盈。
刘盈转回目光静思,关于方楚然和姜秋文的事,她知道一些,听说方楚然在玻国边疆意外遇到姜秋文,不知他身份,见他伤重,便将他偷偷带回家中养伤。
二人因此结缘,渐生情愫,得知姜秋文身世后,方楚然不顾家中阻拦,同他一路私奔到长安。
想到这里,刘盈心中微沉,她这个表姐估计还以为到了这里便可以安稳度日,不曾想等着她的会是致命的慢毒。
刘盈问姜熠:“楚然表姐跟姜秋文情深义重,那他为何要害死她?”
姜熠早想到她会这么问,答得从容不迫:“他们情比金坚,但也耐不住蛇虫鼠蚁的侵扰。方楚然孑然一身,未有母族支持,嫁的又是明面上丰神俊朗的皇子,在长安可谓受尽白眼,不得旁人待见,即便姜秋文有意护她,也挡不住他人陷害。”
“那这么说,是其他人害了她?”
姜熠看一眼刘盈:“是,但她亦是因他而死,若没有他姜秋文,你表姐该是在家中安乐无虞。”
刘盈颔首:“我明白。听殿下的意思,好似查出了谁人要害我表姐?”
姜熠笑了笑:“我查得不深,只知根姜秋文有关。”
刘盈才不信他查得不深,若他查得不深,怎会揪出她来!
要知道,一年前刘冀给她看方楚然画像时,她也是吃了一惊,断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一人跟她如此相像。
她出冷宫才多久,又多久才有自己的一幅画像。
姜熠能得知这件事,定然费了好大一番工夫。
因着姜秋文,方楚然才遇害,那么背后之人要么是恨他,见不得他好,要么是爱他,因他而妒忌方楚然,才会下此毒手。
若是恨姜秋文,姜熠没必要隐瞒,他可不像是会放过一个盟友的人。
所以刘盈猜,害方楚然之人,定是爱慕姜秋文。
刘盈看一眼姜熠,他要她去靠近姜秋文,却又不告知她实情,就不怕她也会遭受那人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