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交错,姜阙只觉触到一块出水豆腐,冰凉嫩滑,待到他追随时,却又一扫而空。
刘盈只拦了一下,便迅速抽回手。
不待姜阙询问,她便道:“花开正艳,若是摘下怕过不了今晚便会颓萎,若不摘,反倒明日还能再见到这花娇媚如初。”
姜阙终于明白方才她为何只是轻轻摩挲花瓣,而不是将花摘下欣赏把玩,心道她跟以往见过的女子似有不同。
旁的女子见到这花,多半会摘来装扮在发髻上,哪里顾得上忧虑花是否经得住折枝摧残。
他痴痴看着她:“公主说得对,这样娇美的花,明日我也想再见到。”
说的是花,但眼睛却一眨不眨瞧着刘盈。
身后传来轻咳的提醒声,姜阙才回过神站直身。
刘盈闻声看去,见又是姜阙身边的内侍吴忧,昨晚姜阙差点失态,最后也是经他提醒才克制住。
姜阙正了正神色才又道:“既然公主喜爱牡丹,改明我叫人在你院中栽上几朵,聊以解闷。”
“多谢殿下。”刘盈颔首谢过。
正巧一阵风来,拂过她面上轻纱,勾勒出她半张脸的轮廓,隐约可见嫣红的唇。
姜熠瞥眼瞧姜秋文,果见他身子一紧,拳头不自觉捏紧。
不等姜阙问刘盈为何总是戴着面纱,姜秋文便抢声道:“摘下面纱。”
刘盈一愣,抬眼看他。
众人皆有些错愕,齐齐看向他。
“四弟?”姜阙眼底闪过一抹讶色。
不同于九弟姜辉素来莽撞,他这个四弟可是向来以沉稳着称,不该这么失礼才对。
刘盈似是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呆呆望着姜秋文。
姜秋文耐心不足,几个大步便来到她身前,一把扯下她的面纱。
刘盈惊呼一声,姜阙也未反应过来,待到他伸手阻止,面纱业已被扯下。
在场诸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姜秋文也会这般粗鲁失礼。
唯有姜熠不动声色,默默瞧着。
虽然跟之前的计划不同,不是刘盈亲自摘下面纱,但却比意料得要更好。
看姜秋文的反应,当真是爱惨了方楚然,只消一点她的痕迹,他便会失智发疯。
看到同方楚然无比相近的一张脸,姜秋文错愣地倒退一小步。
那张脸,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他便是死也不会忘,而今,记忆中苍白冰冷的小脸重又红润有色,找回了当初浅笑吟吟的生动。
姜秋文只觉心中抽痛,望着这张脸,又有道不尽的苦楚和激动,但所幸理智未失,还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他的楚然。
姜阙等人也低呼一声,皆露出诧异之色。
站得近的宫人看到刘盈的脸,亦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
刘盈如惊惶失措的迷鹿,眸光闪动,转瞬眼眶里蓄满泪水,我见犹伶状。
这时,姜熠才讶然出声:“天呐,一直未得见公主真貌,竟跟四嫂长得这般相像!”
刘盈抽搭道:“我不明白五皇子殿下的话,更不明白四皇子此番行径,刘盈只是自小怕生,才以面纱遮面,若是四皇子不愿见我戴面纱,我摘下便可,左右我也不过是被掳来的质子,哪能奈何殿下!”
说着,她掩袖哭得越来越大声,抽噎的声响叫人听了去直觉心在跟着乱颤。
姜阙见了自是心疼不已,忙对姜秋文道:“秋文,你这是做什么,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别吓着人家!”
姜熠也笑着打圆场:“是啊是啊,四嫂的事儿我们都是亲眼看着的,刘盈她是我在永定城请来的,众将士也可以作证,那薛鹏一口咬定她是月姝公主来着,还给我们看了钦定文书,做不得假。”
姜秋文的脸色迅速冷下来转而盯着姜熠质问:“从永定城到长安,二十来日,你真的从未见过她真容?”
姜熠笑得无辜:“冤枉啊四哥,若是见了,我定然一早将这事说出来,哪会藏着掖着。”
刘盈哽咽中抽空觑一眼姜熠,暗叹此人真擅伪装。
姜阙也觉得在理,劝姜秋文道:“四弟,只是碰巧长得像罢了,她不是弟妹。”
姜秋文哼声道:“呵,我还没糊涂,自然知道她不是。”
她转回头看向刘盈,目光森冷阴鸷:“她一点都不像楚然,楚然才没她这巴结讨好的谄媚样,更不会哭哭啼啼的讨人嫌!”
末了,他凑近刘盈:“你不是喜欢戴面纱,那便戴好了,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张矫揉造作的脸!”
刘盈面上被吓一跳,惊得忘了继续哭,心里却暗笑,绝不会如了他的意。
她心道:姜秋文,咱们来日方长,这张脸你不想看也得看!
正当此时,不远处身后传来一声惊叫:“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侧目,见是太子妃秦淑华携姑表姐妹魏芊芊来此,魏芊芊的父亲是姜秋文母亲魏珂魏贵妃的弟弟,故而同姜秋文是表兄妹。
方才那声惊呼便是魏芊芊发出来的。
甫一走过来,看到姜秋文凑近一个女子说话,魏芊芊便慌了神,连那女子是谁都不知,急忙跑过来。
魏芊芊跟秦淑华都在刘盈身后,故而皆未看到刘盈的正面,单看她背影着装,像是哪家贵卿的姑娘。
但不得宣召,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魏芊芊一时心急,都忘了姜阙和姜熠都还在这里,她莽莽撞撞大呼小叫的,早已失了礼数。
姜阙有些不虞:“魏芊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责皇子和公主不成?”
魏芊芊脚步顿住,惊骇地直摇头,忙跟姜阙等人见了礼,才道出心中疑惑:“公主?是秀慈公主?”
宫里有三位公主,一个是大公主姜秋敏,她早已嫁人,如今在宫外安宅,第二个是六公主姜兰安,她和亲去了后厥,最后一位便是姜秀慈,因着年纪尚小,如今还养在宫里。
姜秀慈是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故而魏芊芊才会有此推测。
然而姜阙身后的内侍吴忧却道:“非也,是玻国来的月姝公主。”
魏芊芊吃惊地张大嘴巴,连她身后款步赶来的太子妃秦淑华听了这话,也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姜秋文又冷冷看一眼刘盈,头也不回便越过魏芊芊和秦淑华走了。
魏芊芊看见他走,想喊住他,却又被他面上的寒霜吓得没能张开嘴。
身边的秦淑华见姜秋文连声招呼都不跟她打,不免有些挂不住脸。
秦淑华道:“呦,老四这又生的哪门子气,是谁把他得罪了,难不成是这位刚来的月姝公主?”
她说着,率先走到刘盈面前。
昨晚她听闻刘盈在太子面前献舞,本就有些不悦,今个儿见她又出现在太子面前,再加上刚刚受了姜秋文不待见的气,便想给这个月姝公主点颜色瞧瞧。
哪知刚走到她身前,秦淑华不由一愣,连下句都忘了怎么说,直愣愣地盯着刘盈的脸端详,方才的疑惑瞬间有了答案。
末了,她喘出一口气,兀自喃喃:“像,真像……”
魏芊芊不明白她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于是也连忙绕过来,想瞧瞧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惹她表哥生气的人长什么模样。
哪知一绕过来,看到刘盈的脸,竟也同秦淑华一般,目瞪口呆,甚至比起秦淑华,她脸上还多了些复杂的神色。
尔后,魏芊芊同秦淑华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眼,秦淑华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到一边去。
魏芊芊正欲迈步,腿一软,差点被自己烟波蓝的衣衫绊倒。
这衣裳颜色并不合适她,没衬出她灵动的五官不说,倒显得她肤色暗沉,如蒙尘的迎春花。
刘盈将她的神情表现一一看在眼里,又瞥眼看姜熠,见他也正看向自己,心中的猜测落了个七七八八。
收回目光,她先是给太子妃秦淑华行礼:“见过太子妃。”
刘盈低头,正好能看到秦淑华衣摆上绣着的金线鸾鸟,以及腰间束着金镶玉的襻带,好不奢华。
秦淑华重塑端庄,宽袖一拂:“既是来客,不必多礼。”
面上礼数还算过得去,秦淑华这般想,但转头又见姜阙笑着看刘盈,心里又是一股无名火。
秦淑华转而对刘盈接着道:“听说你昨晚舞跳得不错,叫什么来着?”
“莲花谐。”
“是了,莲花谐,真是个好名字,不巧的是,昨晚没能饱一饱眼福,不若这样,你再跳一遍。”
众人同时一滞。
秦淑华莞尔一笑,单看神情,还以为她真的好奇,想瞧瞧那莲花谐。
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摆明了是在拿刘盈取乐子,她是一国公主,秦淑华竟丝毫不给她面子,就像使唤伶人样随口使唤她。
姜阙面上有些不虞,但极力维持笑容:“淑华,你今日怎的来御花园了?府中不也种满奇花异草,不够看吗?”
秦淑华回道:“府中花草看腻了,今儿个特来瞧瞧别处养的,娇花。”
最后两个字,她特意看着刘盈咬重了说,不用多想,刘盈也知这位太子妃对自己极为不满。
这时,姜熠突然笑眯眯地走过来,对秦淑华道:“二嫂早说看腻了花,我这就唤人将刚得来的异域琼花送到你们府上,给二嫂瞧个鲜。”
秦淑华闻言面色松了松,忙说:“劳五弟有心,还晓得记挂这些人。”
姜阙见姜熠出面,脸色稍霁,对刘盈道:“月姝公主,时辰也不早了,改日再赏花也不迟,快些回去用午膳吧。”
刘盈刚想回一声“是”,便听秦淑华喊住她:“慢着!”
姜阙不耐地看向秦淑华:“你还想作甚?”
秦淑华摘下刘盈身旁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道:“娇花应景,还差月姝公主一舞呢。”
姜阙正欲发火,却被姜熠拦住。
姜熠顺手拿过秦淑华手中的牡丹,在她眼前,拿花比对刘盈的身影。
刘盈不动声色瞧着。
姜熠蓦地笑道:“二嫂觉得这花同这人,相衬吗?”
秦淑华没明白他的意思,轻蹙眉头没有作答。
姜熠站直身走到刘盈身边,把玩手中的花:“牡丹看似娇美,实则庄丽大气,说到相配,岂是玻国那样的小国出来的舞步能配的,莲花谐只会玷污它的高贵,唯有我泱泱大棠出来的舞步,才最是相配。”
这话明着嘲讽玻国是小国,暗着却在说道刘盈小家碧玉,难堪大气,秦淑华听了眉眼噙笑,心里舒坦许多,也不再追着让刘盈跳舞。
姜阙看向刘盈,见她微垂着脑袋,一副失落样,似是觉得此话十分难堪。
他于心不忍,于是开口打断他们:“好了,时辰不早了,淑华,既然你也来了,便同我一起去给圣人请安,在宫里用膳吧。”
正欲转身走,瞥眼看到魏芊芊还立在一旁,便又嘱咐吴忧送她回去。
魏芊芊魂不守舍样,吴忧走到她近前连唤她两声,她都未曾听见。
还是秦淑华走过去拽住她的胳膊,将她从思绪中拽出。
秦淑华道:“表妹,你且先回去,改日我们再聚。”
魏芊芊木讷地点点头,离开时又忍不住瞧一眼刘盈。
刘盈故意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惊得魏芊芊睁大了眼睛,脚步也跟着紊乱,差点撞上前面领路的吴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