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的一下下大概是十分钟。
十分钟后,在苏岘的耐心快要消磨干净的时候,精心打扮的弹幕鬼显了身形。
她换了一条白色的短裙,长长的头发卷了波浪,纤长的手指撩在发尾间,精致的美甲镶了钻,在微光中熠熠生辉。
苏岘完全get不到这份用心,眉头皱了皱,搞不懂可以一秒换装的鬼魂花了十分钟到底在干些什么,瞎耽误功夫不是?
语气也就算不上好:“有必要吗?磁场而已,再怎么打扮也都是鬼样子。”
半空的血红大字气得扭曲成了乱码,紧接着突然警示:“有人跟踪你!!”
苏岘点亮手机灯,四处一照“出来!”
铁门后转出个穿运动服的男生,手里举着吃了一半的烤肠:"苏神别激动!刚三楼口看见你,就想买张稳狗符!”
“五十”苏岘摊平手机示意,“现金还是转账?”
“能验货吗?”男生怂怂的扫过天台一眼,没发现任何异样,凑近时还带着烧烤摊的孜然味,“听说上周有个学长用了……”
“嗯,他概率题全蒙对了。”苏岘从帆布包摸出粉红爱心符,“不过微积分大题写成了情诗。”
男生扫码的手抖了抖:“这算副作用?”
“这叫灵感迸发。”苏岘面不改色地催款,“别问,问就是玄学,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男生急匆匆完成交易,再次向空荡荡的天台瞄上眼,一溜烟跑了。
苏岘心情稍好了些,打算普度众生:“你的执念是什么?”
眼前的女鬼弯了眉眼,双手平举着,从指尖冒出各种扭曲的絮状物,逐渐汇集成血红的大字,弹幕开始狂喷。
“咯咯咯~~”
“这架势,好像我要出道,导师问我梦想是什么?”
“苏神,你好可爱!”
“我听别人这样叫你,我也这样叫可以么?别的人我能看见他们想什么,可为什么看不出你的?”
“人家不造啊,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呢~~”
不知道是正常的,很多人活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别说记忆思维混乱的鬼。
苏岘被几条波浪晃晕了眼,闭目深吸了口气,换个问法:“那你为什么总在食堂晃荡?”
“醒来就到这儿了啊!”
“感觉像是要找人吖~”
“可人家一直找不到,好可怜T_T\"”
“食堂人最多了,他都不吃饭的么?”
“他?要找的是个男生,能记得和你什么关系么?或者说,找见了你想要做什么。”苏岘耐着性子盘问。
“……男朋友?但好像没见过面。”
“可我记得见过照片!他好帅的。”
“做什么不知道,我现在这鬼样子,也做不了什么吧。”
“我晃了大半个月了,就只有你看得见我。”
“苏神,你也帅,别生气~~”
有点语无伦次,苏岘大概猜测一下,这也许就是一个痴情女鬼想要见见网恋对象的故事,见到了,应该就会了了执念。虽然她身上的戾气多得有些吓人,完全不止一只普通地缚灵的程度,加上不能开口说话也透着些不寻常,但管它呢……
他开始平静的忽悠:“那你的执念估计是想见他一面,等心愿完成,你就可以往生,不用在外漂泊了。我能帮你的不多,等你把人找到了,想清楚再说吧,先这样。”转身的时候不放心再加了一句,“我还有事,不要跟着我。”
对面还算乖巧,竟然也没继续纠缠,敲出了满屏的“886”。
迅速结束了和女鬼的约会,苏岘出校门上了公交,再转乘地铁,最后抡着两条大长腿走了一刻钟,回到了烟杆胡同。
已经快十一点了,胡同口昏黄灯光下还有几位爷挨坐着神侃,有眼神利索的率先拉了嗓门打招呼:“呦,小棍爷得空回来了?”
京都旧城区这大杂院里,但凡见面必称“爷”,做买卖的叫“倒爷”,敢两肋插刀的叫“炮爷”,满嘴跑火车的叫“侃爷”,就连做托儿的也得称一声“托爷”。
得梅浅这老神棍的传承,苏岘也得了美称“棍爷”,看在他20出头年纪的份上,还亲切的加了个“小”字。
苏岘应道:“嗯,您几位还搁这儿聊着呢?我回屋办点事儿。”
几位爷嘻嘻哈哈回应几句,有人提醒:“你院里那俩公母又打上了,闹腾厉害呢,你可绕着点道,别把咱大才子给磕碰喽!”
苏岘笑着点点头,拽了拽背包袋,继续向里走。
从5岁被养父捡回来,直到去年住校之前,这条坑洼不平的巷道是他每日必经之地,不时冒出的违建与满地堆放的杂物没什么变化,一砖一墙,也是无比的熟悉,他几乎能闭着眼从头窜到尾,坏掉的路灯没对他造成半点阻碍。
进了院子,地面胡乱散着双拖鞋和两个破碎的塑料桶,刚被提醒要防备的打架夫妇,杵在自家房门边亲得难舍难分,连他这么大一活人靠近了都没发现。
苏岘瞄了一眼,见怪不怪的开了自己的房门。
亮了灯,一切如旧。
两房一厅不过60坪的屋子,是梅浅留给他唯一的念想,本是窄屈的空间,少了一人后,居然显得空荡荡的。
放下背包,快手烧上壶热水,他从床底下拖出口旧木箱打开,翻捡片刻,找着了那本《梅氏我说》。
梅浅之所以被人叫成神棍而非玄学大师,那是因为他没有师门,纯属野路子自学,既不会看相也不会看风水,只有一手画符的技术堪堪能用,还总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时灵时不灵。
与此对应的,是他绝顶的忽悠功夫,口舌之利能凭空生花,久而久之的,神棍之名传了开来,也就这样半是胡诌半是实效的以符谋生,养大了他这小神棍。
今日见了贺渠,他虽然当时一脸的冷漠,可这毕竟是生魂,算是半条人命呢,他怎么也做不到像对死鬼那样的视而不见。
握着书卷,难免又想起了给自己定的原则。
不好奇,不靠近,随它自生自灭。
纠结半晌,“啧”的一声,他用两指捏着,轻轻翻开了封面。
半躺在床上,苏岘就着台灯仔细阅读。
梅浅的瘦金体非常好看,他甚至想,这人要是不做神棍做个书法家,肯定也混得不差。
字好看,内容却零零碎碎,若不是深知对方语言习惯的,那就跟看天书差不多。
一本梅氏我说,既是他学习玄术的笔记,又能算作发泄情绪的私密之所,间中夹杂了一些日记内容。
厚厚的一大册,在他走后的两个月里苏岘是有仔细看过的,此时循着记忆翻多几页,果然找到了关于生魂的说法。
反复读过几遍,心中的疑惑加深了。
照笔记所说,能看见的生魂多是临死之人提前离开身体所致,阳气尚足,不惧日光与活人气息。
离体后第一反应就是回家,回到自己最熟悉,感觉最安全的地方,从不在野外逗留。
身体灭亡后,会迅速化为死魂,中间的时差不会太久,所以,生魂是极其罕见的。
苏岘想想那位大佬,清楚自己的状况,又能娴熟的具化出磁场影像向他求助,高智商是一方面,另外,也怕是经历了较长时间的琢磨才能做到。
而且,医科大的捐献遗体停尸间,总不至于是他的家吧。
现状与记录不符,那就是极端的个例了。
没找着答案,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手后翻,却在一张标注了“定魂符”的页面下看到一行小字:“有邪教之人将此符逆向改造,制成离魂符贻害世间,不得不防。”
苏岘捏着这一页看了许久,心中涌出各式各样的猜测。
思索间,身体忽然随着床铺小幅度的晃荡起来,节奏井然。
他楞了一下,迅速悟了。
一年多没在自己的小床睡过,险些忘了隔壁的尿性。
下一刻,清晰可闻的低吟声陆续传来,并且越来越高亢激昂。
没有任何隔音措施的老旧院子,隔着巴掌厚的红砖墙,那床叫得,根本就是直接炸在了他的头顶上。
这两公母简直是噪音机器成的精,不是吵架打架让人不得安宁,就是制造黄色音频强人耳朵,他已经被荼毒小十年了,当初不到三十的小夫妻已变了中年大叔大妈,怎么火气还是这样旺盛?
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拎起床头一本厚厚的英文字典反手敲了两下。
动静消停了半分钟,然后更加激烈的响动起来,原本的低吟开始拖长了转音,逐步向花腔女高发展。
“靠”
苏岘牙缝里挤出个气声,放弃了无谓的抵抗,转到了养父的屋子里。
明天上午还有课,他没再继续琢磨什么,擦了把脸迅速上了床,塞上耳机,睡觉。
许是睡在这间屋的原因,当晚,苏岘梦见了梅浅,甚至他清晰的知道自己正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