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凌乱无序,前一秒,梅浅握着他的小手,引导画着符咒,下一秒,又回到了他被遗弃的那个公园里,梅浅递出根辣条问愿不愿意跟着回家。
之后,院里那棵老槐树下,学了课文非闹着吃槐花的他,骑在梅浅肩上好不容易摘下一串,巴巴嚼着吃了。
甜倒是挺甜的,可吃完还是不开心,因为全班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爸爸妈妈。
“为什么不能叫你爸爸?我想改名叫梅岘。”
“叫什么爸爸,俩天煞孤星凑合着过呗,真要有了父子的名头,是我克你还是你克我啊?”
这是留着小胡子的梅浅。
还有头发半白的梅浅,止不住喜悦的笑:“岘岘,我找了个顶尖大师替你改了命,用你的财运挡了厄运,你以后再也不是天煞孤星了!”
崇尚科学拒绝迷信的高二苏岘,一脸不以为然: “那是啥星?”
“……呃,最多是……天杀的穷星?”
听到这儿,苏岘难过的心口生疼,因为说了这话的几月后,梅浅就在极度的病痛中走了。
“为什么痛成那样,居然都没化鬼来见见我,你没有执念的么?”
明知在梦里,他也想问到个答案。
没有答案。
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传来。
早上六点的闹钟响了。
苏岘捂着眼睛多躺了几分钟,腰板一挺起了身。
将《我说》放进背包,拾掇好自己出了房门,时间也才六点一刻。
天还是漆黑的一片,可晨风送来了花香。
抬眼一看,老槐树上挂满了花串,和昨夜梦里差不多的感觉,他这才惊觉,又是一个夏末了。
已经一米八的苏岘再也不用骑在别人身上摘槐花了,他将背包绕过肩膀挂稳,瞅准目标,两个跨步起跳,稳稳的掐在了手里。
下落的时候,也许是气力已尽身不由己,也许是一不小心纯属偶然,总而言之绝对不是他故意。
就那么无巧不巧的,撞在了一辆崭新的粉色电驴上。
“啪嗒……轰”
电驴就此倒地,车把深深的栽在了泥土地里,那螺旋纵深的花纹,看来要费事的清理好一阵了。
苏岘十分礼貌的对小电驴点个头,说声“对不起”,尔后吹了吹手里的花串,意思意思去了尘,摘下两颗往嘴里一塞,悠哉哉的出了院门。
还没走远,花腔女高音的暴喝从身后传来。
“苏岘!我操你大爷!”
去吧,加油,要是能恶心一下那对遗弃亲子的夫妻,就是再赔你一台新电驴都行。可惜啊,就怕你找不着。
苏岘哂笑一下,隔着院门高声回应:“美丽婶,你家床脚该打蜡了,那声音简直影响我叔发挥啊!建议换成实木的!”
说完撒丫子就跑,一边抬高胳膊转着花串,寻那形状最饱满的,上嘴叼下来。
到了胡同口,一串槐花将将吃完。
向左是前往地铁的方向,苏岘却忍不住向右张望了几眼。
向右不过几百米的地方,是他小学时的母校,昨晚回的太匆忙,他竟然忘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小学校园里住着他的一位老朋友,嗯,一位老鬼朋友。也可以说是从小到大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发小,每次他回到烟杆胡同的时候,总会飘过来见他一见的,昨天竟然没来。
可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前往探究了,苏岘收敛了心思,大步的向左侧走去。
回到校园差不多八点钟,他还有空在食堂里吃了顿丰盛的早饭,今天没有局解课,可他还是得想办法去趟负一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哪怕只是让那本《我说》显得更有价值些,他也必须将贺渠的生魂送回身体去。
当然,这不妨碍他继续讨厌这个人。
上午四节课全满,完全没能挤出多余的时间。
中午在三食堂里又见到了弹幕鬼,她显然还没找着人,没好意思凑他跟前打扰,遥遥发了句:“嗨~他们说今天的红烧排骨超好吃!”
苏岘打了排骨挤出人堆,环视一圈,半个熟人也没有,他懒得等位,又无视了几个蠢蠢欲动想给他让位搭讪的,走到靠窗的位置,单站着囫囵扒拉了,完事儿。
下午就一节课,医患沟通与技巧,苏小神棍深有感触,这和他与鬼魂的沟通简直异曲同工,对他日后遇到类似情况有很大的启发,他准备马上学以致用,与那位大佬生魂好好沟通一下。
比如,帮他回到身体后,报酬怎么付?
下课后,苏岘斥巨资买了两杯花果茶,准备贿赂老崔头与新的地狱看门人。
到了负一层登记处一看,老崔头不在,再往里走,平头的正在给一具新鲜尸体做防腐,听着脚步声转过头来,还没等他开口,已先张嘴说道:“哎,你来的正好,你是那个……那个一班班长,姓苏?”
“嗯,我是,老师……”
“别老师老师的,不敢当,额就个高中文化,以后叫勇哥就行,刚老崔难受的不能,把他送校医室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咋样,想去看看,呐,刚配好防腐液,正在静置,苏同学,你帮盯着一会儿呗,额立马回来?”
勇哥的语速很快,听口音像是西北人士。
提议正中苏岘下怀,正好以慰问为由,将手里的花果茶递出,“不用着急,我下午没课了,本就打算过来见识见识,勇哥你多陪老崔一会儿,他一个人在这边没儿没女,怪可怜的。”
平头略有些意外的看了这小帅哥一眼,心中的好感度涨到了十分,爽快接了果茶,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行,你随便瞅,我去了啊!”
关门声传来,苏岘抬了眼皮,对工作台旁看稀奇的贺渠说道:“防腐做完就会放到福尔马林池了,看出什么心得了么?”
“呵,头一次见,好奇而已,还以为就是在身体外抹层油,原来是要把防腐液注射到动脉里去的。”贺渠摩挲着下巴,一幅学术讨论的姿态。
这人倒是镇定的很。
苏岘突然生出些恶趣味,很想看看一方大佬惊慌失措的样子:“不担心么?下一个可能就是你,生魂变了死魂,那可再也回不去了。”
但他显然不能如愿,惊慌是不可能惊慌的。
大佬稳得一批,他放下手,直直看过来,眼神若有所思,刹那之后一丝微光闪过,整个魂体似乎凝实了许多,像是某种执念再次加深了。
“都凉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能回去?”贺渠笑意开始上脸,说道:“亲爱的苏同学,看来你知道的不少,那就要请你……好心帮帮我了。”
话说完,直接贴到了苏岘跟前,几乎是鼻尖怼着鼻尖的距离,那垂着眼深情凝望的架势,似乎下一秒就能吻过来。
苏岘退后一步:“说话就好好说话,贴这么近干嘛?以后同我说话必须保持距离,至少半米以上!”
“看,这就不公平了吧,你昨天插到我身体里的时候都负距离了,我不也没嫌弃?”贺渠勾着嘴角调侃。
鬼特么跟你负距离。
苏岘没料到被只生魂调戏了,他很想一言不发甩个惊雷符,炸到对方满脸开花。
可再想想这位的身家,千亿两字闪闪发光,是治他穷病的灵丹妙药,于是忍了。
回忆下刚才的医患沟通与技巧,苏神棍变身苏主治,硬挤出个济世名医慈祥的笑:
“别整些没用的,你这样的情况,大概多久了?身体在哪儿,您知道的吧?”
“先说说看,生魂和死魂有什么区别?我怎样才能回得去?”
贺渠幻化出根香烟点了,不答反问,他习惯性的要掌控谈话节奏。
苏岘想想倒也对,想要患者配合治疗,确实得把病因解释清楚。
于是简单的概括几句,将他的现状阐明,继续放饵料:“我知道你的身份了,很有名,但不确定你的执念情况下,还是不要告诉你吧?万一心愿一了就此散了,我可不想担这责任。”
“嘶”
贺渠深深吸了一口,不以为然的答:“说吧,我扛得住,我像那种知道个名字就完事儿的傻瓜么?”
傻瓜两字莫名嘲讽,苏岘觉得这就是在特指他。
也是,有谁的执念会是想要知道自己身份那么简单,是他多虑了而已。
向来高智商自居的学神有些憋气,干脆不提这茬了,语气冷了些,再次追问道:“身体呢?是不是就在冷柜里?”
这一次贺渠没再推脱,他几步走到冷柜最尾处,手指在倒数第二排居中那一格上点了点,尔后靠在一旁又开始抽烟。
苏岘昨晚才梦见梅浅,对这幅烟瘾上头的模样很是怀恨,他走过去拉向冷柜把手,嘴里没好气的嘟囔:“回去有什么用,照这架势,过两年也得抽死。”
毒舌属性的禁烟大使还挺可爱。
贺渠没忍住笑了:“小可爱管得真宽,我爸妈都没管过我呢,没想到做了鬼还能被管着抽烟不抽烟的,可真稀奇。”
苏岘咬了咬牙根,没搭理这话,他开了冷柜门,拖出大半的柜板,拉开尸袋拉链,全神贯注的查看,两条胳膊骤然遇冷,立刻布满了鸡皮疙瘩。
尸格标签上一串的不详,注明是附属医院收到的野外无名尸体捐献过来的。
人是眼前这人没错,浓眉高鼻,全身冷白没有血色,正面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外伤,神情安详得和睡着一样,唯一奇怪的点是和魂体如出一辙的耳钉。
按照常理,医院捐赠前会取下所有饰物留给遗属的,这个,难道是不小心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