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电灯，电灯旁坐着一个人。

此人大半身子都笼罩在阴影里，只有靠近灯的一圈被照亮，勉强看得出是个男性。

唯一让人感觉好些的地方是，走进这个房间之后，那令人作呕的臭味就消失了。除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味，总体上还算清新，看来这里有通风的地方。

白照鸿放下掩着口鼻的胳膊，在那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那个人开口用沙哑、疲惫的声音道：“你好。”

白照鸿礼貌地回应：“你好，我听说你在卖一些东西。”

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如今南区最大的地下武器交易贩子，名叫猎犬。据他说，他并不来自这个国家，而是一个游走在战场上的商人，哪里有战争财可发就去哪里，能弄到最新最好最全的东西。

他俩不是第一次见，但也是第一次见。因为此前跟猎犬见面的是某位和白照鸿长得一模一样的外国贵族，而不是白照鸿。

猎犬换了个姿势，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黑暗像外袍从身上滑落，他衣着破烂，隐约可见肌肤上的绷带：“你需要什么？”

白照鸿这一次来并不是为了港口的工作，甚至暂时还想瞒着卫寿林，当然也就不能用贵族身份光明正大的交易、走港口的账目。

他思索了片刻才开口：“枪和炸药。炸药至少要十五公斤，如果有二十公斤更好。”

屋子里寂静了好半晌，猎犬坐直身子，险些站起来：“二十公斤！……你要做什么？”

17发出了刺啦作响的电流声来附和猎犬。

枪是小问题，防弹衣，防御工事材料都是小问题。如果白照鸿说的是二十把手枪，猎犬一个字都不会多问，甚至可以给他现货。但是炸药不一样，即使是他这种等级的商人，想弄到全部完好，可以顺利引爆的炸药，也得费一番功夫。

因为一颗子弹只能杀一个人，而二十公斤炸药能炸穿几栋楼。如果在南区地界上发生这种级别的爆炸，将会是全世界瞩目的恶性事件。

“给大家放个烟花。”白照鸿只是语气轻松地说。

猎犬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如果要做这笔生意，本来不该问刚刚那句话。

他于是勉强放松身体，靠回椅背上：“你是平民，对吧？”

猎犬不是不认得白照鸿这张脸，他们在金碧辉煌的地上也交易过不少次。但白照鸿此时衣着朴素，秘密来见，他自然该把他当成个陌生人来对待。

“你要的这个数量太大了，可能还要搭上一辆载具。”

白照鸿问：“如何，做不了吗？”

猎犬道：“未尝不可。近日南区出现一位外国贵族，他出手阔绰，交易频繁，把你的货物掺在他的里面分批运输，想来那位贵族老爷也不会细查。只是这位贵族乃是货真价实的贵族，断不能把普通货色混进他的货中。”

白照鸿抽出一张支票递过去，只说了两个字：“定金。”

猎犬本来言语间还有犹豫，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支票上的数额，就迅速爽快道，“好。半年之内我一定给你，还在这里交货。”

“这是样品。”他弯下腰，从地上的箱子里拿起一把枪递出去，因为这个动作咳嗽了两声：“你可以试射。炸药的样品一个月后到。”

白照鸿收下枪把玩两下，这是一把全新的□□。他没有试射，而是拆下子弹，把枪收起来。

他像才想起来抬眼打量猎犬，姗姗来迟地关切道：“你的伤还好吗？我来之前没听说你受伤。”

“不碍事。”猎犬点了个头，不愿多说：“我身上不方便，就不送了。”

白照鸿走出那个弥漫着腐臭的通道，眼前一片大亮。他在门口停下脚，对着外面的空气深呼吸，缓了好一会，才感觉自己死了的鼻子又活了。

17很有礼貌地等他呼吸完，才跳出来问：“宿主，您这是要干什么？我们的任务并不涉及危险行为。”

“你知不知道，上过学的人类心里都有一个梦想？”

17沉默下去，估计是去数据库搜索了。

他把手枪收到系统背包里，左右张望了一下，选择先回港口。

过了一会儿，它回来说：“不知道，请宿主说明。”

“答案就是——炸学校。怎么样，惊喜吗？

17似乎有些震悚：“宿主，这和主线任务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这和主线任务很有关系！你不是想让我名留青史吗？炸了学校肯定名留青史啊。以后的学生都能想到我。”

他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走着，随便跟17说着一些堪称荒谬的歪门邪说。

可惜系统还没有幽默模块，把这话当真了，据理力争道：“可首先，这不是一个值得称颂的形象。其次，这个行为非常危险，不仅会威胁到学生们的安全，也会威胁到我们的安全，甚至影响任务判定。最后，教育基地和学校不同……”

白照鸿就开个玩笑，没想到17弹出来这么一大长段，赶紧无语地打断了：“安全问题不是还有你吗？你做个安排，炸之前把他们都疏散就好了。至于剩下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活在当下。”

17不知是不想反驳还是无力争执，又不出声了。

他摇摇头，对17的正经和古板感到失望。

白照鸿把钱也花出去了，之后彻底没事可干。

卫寿林倒是很会物尽其用，看他天天在南区逛大街，让他逛的时候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几个聪明能听懂话的人，类似蔚蓝那样的，带来港口工作。

他一下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

这两个月过来，白照鸿看着港口的动静，也对他的任务猜测的七七八八。

卫寿林仗着港口一直都是用永恒工业发配来的残次品，贵族又对他们已经有了深刻信任以至于从不过问港口的事。就这么在贵族们眼皮子底下建起了基地。

除了白照鸿采购的物资用来武备建设之外，他还会给现有的员工讲话，传播一些外界人类的思想。

比如真正的幸福和平等到底是什么。

北区这些残次品们大多有着严重的情感缺陷，也不能理解正常人的思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对卫寿林都言听计从，死心塌地、说一不二。

卫寿林给他们灌输，他们还真听，听了也不反驳，就自己默默思考消化。

而且，看起来他的目标并不局限于港口，他说希望白照鸿能找些南区人来工作，是想把这些东西从某几个人身上渗透进南区里。

再这么下去，他都怀疑港口得变成OO根据地。

时间就这样安宁地过去，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中午，随着卫寿林清单上要求的最后一批物资清点完毕，系统终于跳出来发布任务：

【支线任务已更新！】

【支线任务3：回到北区，在北区内部寻找火种。】

自上次和17说了信任问题之后，17问东问西的频率减少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被伤了感情。最近除了买炸药那次，白照鸿还没跟它说过一句话。

这会儿突然跳出来更新任务，还把他吓了一下。

17公事公办地说：“南区已经没有任何需要您探索的任务和事件了，请您尽快回到北区继续主线吧。”

白照鸿在南区也确实是呆腻了，但从猎犬那订的炸药还没到全。他让铅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合上清单，驾轻就熟去敲卫寿林的门。

还是那张桌子，那盏灯。卫寿林已经知道货物到齐的事，见他进来，似乎看见了个不言而喻的信号，笑道：“要走了吗？”

白照鸿答是，把写着清单的本递还给他。

卫寿林接过来，没有看，只是随便压在左手底下，眼睛仍然注视着他：“我之前说过的承诺仍然算数。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以后，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他非常抱歉地一笑：“那还真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帮忙。”

那堆炸药数量太大，猎犬需要时间细水长流分批运输。短短两个月时间，半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他还照常送着港口的货，白照鸿都要以为他携款跑路了。

但是接下来自己不在南区，就算送过来也没地方接收，只能让卫寿林代为保管。

他本来是不想麻烦对方的，把东西混在港口的货里已是假公济私，还让老板帮忙看管简直是倒反天罡，在别的地方这么不讲究早就失业了。

但想到他给卫寿林创造的经济价值和生存价值，他觉得还是让对方忍忍好了。

卫寿林短暂吃惊，还是很快答应下来，不知道是不在意这种行为，还是根本不知道这事有问题，因为他吃惊的更多原因是二十斤炸药这个数字。

白照鸿这时才拉开椅子坐下，开始轻松地闲话家常：“我的主线任务在北区，去了之后不能随便回来，所以不能随时帮忙。等我有空来南区找你。”

卫寿林对此事的意外程度甚至超过炸药：“你的主线任务在北区？”

“嗯，我是偷跑出来的。”白照鸿直言：“毕竟也没规定必须按主线任务走，我不想做，就跑了。”

“……你也太随性了。”他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可惜，我身有残疾，想跑也没处跑。”

卫寿林眉毛和眼型都偏长，眉尾有几分上挑，本应该显得英气，但他的气质实在太柔和文弱，一笑起来倒有久病方愈的苦相。

白照鸿不明就里，安慰他：“只是一个任务而已，跑不了就干呗。而且你看我跑了，现在还是得回去做。”

“那不一样。”他慢慢道，“我是说……”

“算了。”他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调整好表情，问：“你现在就要走么？还是明天？”

“现在吧，正好能赶上末班车。”

白照鸿站起身来，门正好被人敲响。他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蔚蓝。

蔚蓝看见他，笑着和他打招呼：“白先生也在呀。”

她的笑容和卫寿林就完全不同，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眉毛弯着，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上扬。即使她从前的日子不好过，也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灰暗。

“嗯，我之后要离开一段时间。”白照鸿被她带得心情也轻松起来，回头跟卫寿林道：“走了啊！”

说罢，他越过蔚蓝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