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回到场内时,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一个方向。
商瑶青尚且不明所以,女官将她引至一侧,细心为她解释:“诗会的其中一个环节正是由当朝探花出题,在场之人诗歌词赋任选一种,若有一人之佳作夺得魁首,便能请求皇后娘娘一件事情。”
商瑶青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眼神在场中四下搜寻。
女官先是一怔,随后心领神会,解释道:“公务繁忙,陛下刚刚召殿下去御书房谈事。”
说到“陛下”,商瑶青面色稍有不霁,小湘的话和顾述的说辞交织在了一起,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探花已经出了题目,不少人纷纷低头思索起来。
“菩萨顾我”
当朝儒释道三者并行,当权者不提倡亦不反对,但是能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说出极具宗教信仰的名词,可见是真爱了。
虽说是再明显不过的意象,但是不好写,有不少人都紧皱着眉头。
商瑶青也随波逐流地思考起来,只是把脑子里的东西都翻来覆去想了一遍,最多只能想出来“菩萨蛮”,多的真是一无所知。
她忽然低头笑了下,感觉自己有点儿蠢。
女官注意到,去查看她的情况,商瑶青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这探花虽然取了一个抽象的题目,但他本人看起来却非常老实,见有些冷场了,当即唤人取来纸笔,做了一首《菩萨顾我》的词。
吟唱的太监是特意选出来的,声音清润如山涧清泉,十分悦耳。
商瑶青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两眼。
词作一出,不停有人拍手叫好,氛围一时极佳。
皇后也有了笑,发话让众人集思广益,不要浪费这么好一个题目。诚然,单论这个题目来讲,既有禅意又感念天道更关乎人常。
气氛很好,但偏偏有上门挑衅的。
“听说商良娣文采斐然,经常与太子殿下吟风弄月,好不惬意,不如现在也让商良娣为我们作一首诗?”
众人的目光在说话的人与商瑶青之间流转。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商瑶青,但跟周围人讨论几句之后就能确定,纷纷向她看过去。
商瑶青看向沈言妙,脸上表情有种平静的不好看,很显然,她想骂人。
对方笑得嚣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对啊!我就是在挑衅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商瑶青迎了上去,不躲不避地看她,目光如炽:“听说贵府家风严正,相比沈小姐诗才定然比我好上许多,何须旁人打样,不如现下赋诗一首,让我拜服才好。”
沈言妙万万想不到这个锅还会被甩回来,当即就不乐意了,正要出言反驳,没想到身旁就出现了一张小凳子,上面放好了纸笔。
她脸色一变,指着商瑶青就要发作,“你——”
“还请沈小姐作诗。”女官极有眼色,刚刚就是她让人放上前的纸笔,现在她接过等候在旁的婢子手上的笔,转而站在了沈言妙的身侧,要亲自为她记录。
她是女官,有品阶在身,比之寻常大臣的女儿都要更加尊贵。
“沈小姐还不作诗吗?”商瑶青平静地添火。
这沈言妙应该是平时为人就不怎么样,虽有交好的闺秀小姐们,但现在也个个跟鹌鹑一样,低下头不发一言。
沈言妙环视一圈,发现大家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她身上,脸色极差,恨不得当堂给商瑶青两个嘴巴。
人群中隐隐有了议论的声音。
“莫不是肚子里没墨水,作不出来?”商瑶青转瞬即逝地笑了下,上扬的嘴角明晃晃是嘲讽。
见到这一幕,沈言妙更生气了,两眼一睁,撸起袖子要上前和商瑶青大战。
“你这个贱人!我要撕烂你的嘴!”
平日里仗着她祖父的身份,连皇子公主们都对她和颜悦色,怎么可能受到此等奇耻大辱?
自然不会有人给她这个机会,女官急忙上前拦住她,还边示意一旁的宫人来拦。
“咚!”一声,商瑶青已经摔在了地上,头上钗环晃动的声音十分清脆。
“你这贱人!我根本就没碰到你!”沈言妙目眦欲裂,她竟然没看出来,商瑶青原来是一个这么有手段的人。
温握蝶收敛了一闪而过的笑容,赶忙做出一副关心的表情去扶起商瑶青,顺便关心对方的状况。
即便如此,她并没有先去反驳沈言妙,因为一个商瑶青,而去和沈言妙结下梁子,目前看来还不太值。
不过,不费太多代价得到太子枕边人的好感,她愿意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商瑶青微微低着头,也不说话,看起来就是一副被欺负的样子。
“住手!”正是一片哄闹的环境,从上首传出来了制止这场闹剧的声音。
有宫人从下方走到台上与皇后耳语了几句,便见到皇后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苏女官与另外几名宫人赶紧放开了沈言妙。
要说这沈言妙也是个没脑子的,第一时间被放开了,竟然不是去找皇后哭诉,而是冲去商瑶青的方向,看起来是非动手不可了。
“言妙。”
听到声音的沈言妙脸色一僵,顿时停住了动作。
“好了,不就是一首诗吗,不愿意作就不作,吵起来作甚。让本宫看看有谁已经作出了好诗,拿上前来也让大家看看。”皇后金口玉言,面色平静地接过宫女递过去的茶杯。
毫不掩饰地转移话题,意思不要太明显。
商瑶青脸色冷峻,沈言妙和她都没讨好好处,但皇后的偏向已是再明显不过。
这场闹剧勉强算是平息,只不过两位当事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而已。
“良娣,太子殿下在偏殿等您。”
商瑶青霍然抬眼,见到的却是一位十分眼生的宫人,她的面貌有种诡异的平凡,好像哪怕多看几眼,也会在一转眼时将她的脸忘记。
她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在宫人再次催促之前,她扶着桌子起身,莞尔:“走吧。”
一旁的温握蝶有些奇怪,欲言又止。宫人要出声解释,却被商瑶青提前了:“我再待下去,怕是沈小姐又要来闹事。”
闻言,温握蝶也不再拦了,只温声劝解了几句,多的动作也没有。
商瑶青无心掩饰,表情也变得肃然,等二人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内。她也索性不装了,停下问道:“你的主子还不出现吗?”
宫人身形一顿,也不转身,回道:“良娣何意?奴婢正要带您去见殿下。”
商瑶青嗤笑一声,表情却是死寂的静:“哪位殿下?”
背景的雪好似缠在身上无尽的毛线,只消情动一念之间,万千丝线裹揽在身上,好像要绞死人的麻绳。
“你知道?”宫人转了身,颤声反问。
“我要见她,”商瑶青强调道:“见四公主。”
“你怎么知道?”宫人诡异的脸上愈发显得奇怪,本来不做表情时还好,一做出表情来,有种脸皮与五官有不同的活动方式一样。
商瑶青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见到这张脸,她又忽然改了主意,“我要见她,自然是因为她身上有有吸引我的地方。比如,她为什么说要救我一命?”
恍若有些东西要从二人对峙的宁静中破空而出。
但很久,宫人只是垂首,“跟我来吧。”
一刻钟不到,商瑶青被带入一间奢华的宫殿内。
这座宫殿很奇怪,外表看着没什么不同,布局却与其它宫殿大有不同。就比如现在进的这间屋子,屋内一应器具是肉眼可见的珍贵。
在阳光的照射下美轮美奂、流光溢彩的琉璃盏也不过随意地被放在桌上的一角,窗边青白色的瓷瓶里面放着两株红、白色梅花。
但这间屋子十分大,即便已经放了很多东西,但还是很空荡,好像在留出地方来随时给人跑来跑去。
“人呢?”商瑶青的手心微微发汗,要不是为了验证心中的那个猜想,她绝不会这样铤而走险。
宫人缓缓退至一旁,身形还未挪出多远,脖颈处却被抵上一根冰凉的东西。
她略微一怔。
“我来这里,不是和你们这些人打哑谜的,要不然让我见到四公主,要不然就是你我同归于尽。”
谁料这宫人神情淡淡,甚至言语还有畅快之意:“奴婢贱命一条,良娣尽管拿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由远及近的不止大笑声,还有接连不断的鼓掌声,似乎对她这一说法极其认同。
“美人面如平湖而胸有惊雷,好好好,好极了。”
不用花太多心思都能辨认出是谁的声音。
冰凉的簪尖刺入温热且有脉动的脖颈中,渗出一点鲜红的血珠,她调转方向,转而面向从屏风后缓缓挪步出来的人。
令人奇异的是,杨弱檀一头长发仅用一根长长的金簪虚虚拢好,身上是十分宽大的袍子,很大,风一吹感觉能鼓成一个气球。她脚上没有鞋袜,腊月的天,直接踩在了地板上。
商瑶青有些难言地皱眉,双目如炬。
“你为何说太子要杀我?”商瑶青问。
“啊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这句话又有哪里戳中了此人的笑穴,杨弱檀那张好看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出现大笑的表情,笑得前俯后仰。
真是一个神经病。
商瑶青闭眼,她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多余的没有效率的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