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声音格外响耳，南逸怔愣在远处，难以置信般喃喃重复宋答对自己说的话。

宋老师的意思是……

他愿意签自己吗？

明知道自己现在深陷于争议中，他仍然愿意伸出援手？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南逸仓皇地捂住脸，他想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哪还有正经艺人的架势。

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些，侧脸用手挡表情的那一刹那，宋答看清他发红的眼尾。

谎言可以从口中道出，肢体动作也能成为表演的一环，可身体本能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记忆中那个孩子又和一瞬的记忆重叠，小时候南逸露出这种表情只代表一件事——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年纪小的孩子会得到宽容，不光宋答，连其他大人都会去哄哄他。

大家对年龄的界定线太过分明，都在说小孩子不打紧，受了委屈哭出来总比憋坏好，而成年人法则的第一条却是得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

哪怕身体承受能力达到濒临点，哪怕因此麻木到情绪解离，大家都还在口口相传“成年人不能轻易落泪”的道理。

因为那样不像大人，不够帅气。

手指发紧，胸口发闷，那前不久刚出现过的钝痛感又重新爬上心头，宋答几乎是脱口而出：“南逸，你……”

南逸本不该出现那样的表情，他不该。

他想和南逸说没关系，他想和南逸说我理解你，他想和南逸说我会帮助你。

你不用再一个人扛这些事情了。

“抱歉，宋老师……”

宋答的话没讲话，南逸缓缓放下挡住脸的手，发着颤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可以给我点时间考虑吗？”

南逸望向镜头，眼神比刚才要空透许多，眼底积压的情绪令宋答愣住。

那双眼中透出的神情仿佛绝望，是阴郁到厚重的黑。

又是一阵无言。

他们之间的氛围总是如此，要么甜蜜到炸裂，要么安静到尴尬。

宋答没想到南逸会拒绝自己，以至于他没第一时间应声。

他这时候才发觉到自己对南逸抱有一种理所应当的心理，他被南逸无条件附和多了，潜意识就觉得自己对南逸做出的一切事都会得到应允。

但南逸又是自己的谁呢？他们真正的关系算得上什么？

屏幕内的宋答一动不动，南逸以为是网络卡了，他慢慢退回到远处，重新和手机拉开距离，又复述了一遍刚刚自己的话。

无名的心慌感弥漫在胸口，喉咙间感受到一股灼烧感，宋答猛地回过神。好在他们现在是在视频通话，哪怕他手机上边标着5G，任何网络延迟都是可能事件。

他定下神，哑着嗓子张口：“……我明白了——那么，告诉我你的考虑期限是多久吧？”

“下一期节目拍完，可以吗？”南逸轻声。

“……好。”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像样的回应声，宋答没再继续聊下去，找了个理由便匆匆挂了。

挂掉通话的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宋答的眼睛盯着它出神。

几分钟后，他发出一声嗤笑。

他发自内心地笑自己的妄自菲薄，居然觉得南逸会理所应当接受自己提出的一切。

宋答目光一转，视线转向他床边的书架。书架底层是他的CD层，他将之前收到的Wings Of Time专辑抽了出来。

专辑封面是Wings Of Time的11人，因为是限定盘，设计上和普通款做出特别区分，封面上有他们的印签，整体设计上叠加了不少工艺，整个专辑看起来闪闪亮亮的，好像他们成团夜时在打光灯和金色彩带雨下扬起的真挚笑容。

宋答望着站在C位的南逸，抿起唇。

那时候的南逸脸颊还带着一点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他的笑容明媚又锐利，尽管只占据了画面的一部分，浑身上下透出的自信劲却仿佛能透过岁月感染到再次拿起这张专辑的人。

Wings Of Time是选秀团，绝大多数的番位都是由观众亲手投出来的，作为画面的焦点，C位可以算作整个团的形象门面，之前宋答还没走的时候，南逸的票数就已经呈现压倒趋势。

无法扳倒的趋势当头，就算后期有资本想要塞人，他们也不敢动第一的位置。

南逸能获得这个位置，可见他的优秀。

宋答将专辑翻面，手指摩梭CD外壳。

这张专辑是他在国外的时候收到的，跨国邮寄，还是易碎品，邮费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拧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寄给他的。

他当时没有对Wings Of Time上心，只当是老东家最后尽一点心意，收到后就塞到自己的众多专辑中，回国的时候为了寄这一大排的专辑着实花了不少钱。

自己想不明白，或许能找找别人。

他想了想，决定再去烦一下作为自己经纪人的亲哥：

【{链接}】

【表情包.jpg】

几秒后，宋理回复：

【待支付的50元？[惊恐][惊恐][惊恐]要钱了，这次不是盗号[惊恐][惊恐][惊恐]】

【我要去你房间，这是出场费】

【？？？？?】

手机重新退回聊天界面，挂了电话后，南逸放下手机，沉沉呼出一口气。

除了那个通话记录，他和宋答的聊天还是只有几条。

想起宋答提起的事，南逸点开社交软件一看，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登录状态。

输完密码，界面上的提示是如此扎眼。

自己登不上帐号了。

看来公司已经回收他的账号，估计是打算干些什么。

南逸第一时间联系了沈吴羽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抢救方法，沈吴羽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思绪乱糟糟的，他需要干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南逸干脆用游客账号点进词条看了看，如愿看到自己账号关注【我们结婚了_星逸颂答only】】的截图，底下的评论自然是火药味十足，阴阳怪气的言论层出不穷。

有人说他那时候运气好，正好刷新出【就是现在！】官宣账号的时候，结果刚点进去，自己就看到南逸已经关注了。

【回应是没有的，账号是要关注的，装死是坚持的，这手速飞快的关注是什么意思？给大家表演一个仰卧起坐的躺尸吗？】获得高赞的热评被顶到最前面。

南逸眨眼，顺手也给这条评论点了赞。

退出界面往下一滑，熟悉的讨论楼界面截图印入眼帘。

太阳穴直跳，南逸定睛一看，内心五味杂陈。

讨论楼没有写实名，所有名字都用缩写代替，仿佛什么难以破解的黑客话题。

但就算这样费劲，南逸还是读明白了这个讨论楼说的事情——

他们说“南逸”过去曾有校园霸凌行为，如今建起讨论楼的人是他上学时间曾经霸凌过的苦主。

再之后，这个讨论楼冒出了“曾经和南逸本人合作过的艺人助理”，“怕饭碗不保遂匿名”，“算了就算被扒也没事总是我已经忍N很久了”，“他之前做的事情完全就是歧视”……如上云云。

时间地点貌似真和自己过去接过的某个工作能对上号，乍一看可信度很高，可实际上这些最基本的信息都是能查得到的事情。

南逸又去搜了搜自己的账号，发现自己账号已经关闭了评论区。

当今时代，关闭评论区无异于让网友相信一个事实——争议太多，回复不过来了，我心虚。

先是派人蹲点【就是现在！】的动向，随后用自己的账号第一时间关注，给大众一种自己非常关注网络动向的错觉，之后又关闭评论区拒绝评论，前一套后一套，这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南逸闷闷吐出一口气，正巧消息通知蹦出来自沈吴羽的信息。

那么晚了，沈吴羽也没睡。

沈吴羽没有明说，只是给他发了一句：【抱歉】

她也无能为力。

沈吴羽不过也是万千打工人之中的一位罢了，南逸回复她一个【收到】，内心无比平静。

就和公司签下他的时候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一天，他选择转型的时候同样也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一地步……

思绪短暂停顿，他翻了个身，宋答的脸浮现于脑海。

“找下家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自己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宋老师居然还愿意主动朝自己抛出橄榄枝。

南逸随手捞过枕头，将自己的整张脸埋入枕头。

松软的触感紧紧贴合肌肤，他又稍微施加了一点力道，透不过气的窒息感隐约冒出。

下一期节目拍摄完啊……想起自己许下的最后期限，他扯了扯嘴角。

他觉得自己还是贪心了，第三期拍摄近在眼前。

隔着网络他能够拒绝宋答，那再次和宋答接触呢？

人的贪心是一个填不满的黑洞，只要尝到一点点的甜头，大脑便会自动释放多巴胺，促使人产生更多的摄入甜味的欲望。

到那时……自己肯定会改变主意吧。

南逸闭上眼睛，将蒙在脸上的枕头掀开。

脸上的闷热消去，他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让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肺中。

必须得想办法……

他不能用现在落魄的模样去接受宋答的善意，那样一点也不帅，毫无担当。

他不想再当用年龄无所顾忌撒娇的孩子了。

公司不愿意转变人设，那自己的第一个人设标签就由他自己亲手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