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珑会馆位于东街商圈中心,抵达鸿珑会馆后她因为没有邀请函被门口的门童拦住,只能给郄东打电话,郄东说声稍等,下楼来接她。
祝今窈在郄东的指引下上楼,推门而入前,她都没想到这是场私人宴会。
郄东伸胳膊告知她付聿的位置,一时被宴会厅里的亮光刺到眼的祝今窈定定神,抱着合同朝他走去。
付聿握着高脚杯,还在和一个老总客套着,就瞥见祝今窈不卑不亢地站他旁边。
他不慌不忙地跟那老总碰了下杯,饮尽后表示先走一步。随后去长桌旁把空酒杯放下,颔首示意她过来。
“付总。”祝今窈直入主题,把合同放到他面前。
付聿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祝小姐挺直接。”
他并没推辞,接过来随意翻了两页,而后把合同推到她面前:“祝小姐觉得这项目值得我投那么多钱吗?”
来之前祝今窈翻过这个合同,也大概了解了下,思量片刻她说:“付总既然给了御海一场酒局的机会,那说明对它还是有点兴趣的吧。”
付聿不回答,目光深邃地打量她片刻,重新拿起杯酒,忽然话锋一转:“祝小姐怎么不签星舟?”
商璟集团旗下的星舟影业稳坐影视行业头把交椅,频出大爆影片,多少艺人挤破脑袋都想挤进去。
这些年商璟董事长靳思远年岁渐长,正逐步将产业移交给下一代,现如今担任星舟总裁的是靳家二少爷靳淮。
祝今窈有点懵。
星舟是她想签就能签的吗?
不知道付聿什么意思,她不动声色:“我大三就签了御海,期限是十年。”
付聿没错过她眼中那一瞬的迷茫,探究地眯了眯眼:“就为这个?——祝小姐不清楚你男朋友是什么人吗?”
十年,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她把女艺人最宝贵的十年签给了御海。
“……”这祝今窈还真不清楚,只能沉默。
“别说一份经济合约,”付聿微笑,“他要是想,可以直接收购御海股权,自己当老板。”
祝今窈眼睛缓缓睁大,咽了咽嗓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同住一栋楼,怎么差距这么大?
付聿注视着她讶异的表情,眸光微闪,忽然想起秦勉在酒桌上对她的轻佻举动。性格那样正经端直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女朋友被老板骚扰,他合情合理地怀疑:“你们的关系是假的吧。”
祝今窈睫毛一眨,假扮男女朋友的初衷只为躲避秦勉的潜规则,她其实并不想再利用他,抿了抿唇,平静地说:“确实是假的。”
付聿怔了怔,他只是稍微怀疑,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直接就承认了。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您完全没必要因为他就投资这项目。”祝今窈说,“您只把我当成御海的艺人就可以。”
付聿目光复杂地看她半晌,把酒喝完,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祝今窈完全不意外,很轻地点点头。
付聿好像还在等别的贵客,简要阐述理由拒掉项目后,就让郄东送祝今窈回家,而后慢悠悠地端起杯酒小酌。
出了电梯,经过珠光宝气的大堂,郄东礼貌地问:“祝小姐家住哪里?”
“景明路,九镜水岸。”
郄东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往门口走去。
这时,会馆大堂门口的金属大门忽然被戴白手套的门童拉开。
刺骨的冷风呼啸而进,掀得她大衣微起波澜。
被门童拦在门外的时候她就明白,能顺利从这儿出入的都是显贵。
于是本就目不斜视盯着大门的目光染上些微好奇,以为又要看到什么金融大佬。
三四个谈论风生的男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闯入视野。
她一眼就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男人穿着浅色威尔士亲王格长款西装,内搭克莱因蓝衬衫,配色复古,气质高贵优雅。他垂着眼,心不在焉地咬着烟听后面的人说话,嘴角时不时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浑身的散漫和松弛。
祝今窈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大堂内醇厚的管弦乐仿佛变得遥远而模糊,耳边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这么些年没见,其实他的长相在她心里早已模糊,但此时此刻,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眼睛像把锋利的刻刀,将他的模样在心底描摹地更加清晰深刻。
吊灯的光落在他张扬漂亮的面容上,桃花眼,高挺的上颌骨、眉弓泛出剔透光芒,脸型轮廓的几条冷感线条窄狭锐利。
六年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把他多情的眉眼雕琢得更加深湛浓重,肩背也更宽展开阔。
祝今窈怔怔地看着他嘴角噙笑,从她面前反应平淡地经过。
他眼神短暂地扫过两人,脚步没停,很随意地跟郄东点头打了个招呼。
郄东也颔首:“靳总。”
祝今窈双腿像被灌了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和旁边人有说有笑地迈进电梯。
直到电梯门彻底闭合,他再次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就像从没出现过。
祝今窈猛地清醒,抬腿想要去追,结果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郄东注意到她的失态,绅士地扶了她一把:“怎么了?”
“你刚刚叫他什么?”
她茫然地转头看郄东,喉咙一阵发涩,“靳总?”
郄东一愣,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祝今窈心里生出一种荒谬的猜测,反手抓住他胳膊问:“全名呢?他全名叫什么?”
郄东云里雾里,俯首压低声音:“靳淮。”
他直起身,看着这姑娘像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多嘴,只补一句众人皆知的,“星舟总裁。”
不过郄东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的风流情史——
相传红遍大街小巷的顶流唐熹,还有近两年有点火的颜霸小花许苡微,都是他的众多女友之一。
他转念又想起,靳少爷这些个风流韵事并没有传到外界,他也只是因为跟在付聿身边,听那些少爷小姐聊天,才有所耳闻。
祝今窈:“!”
什么玩意儿?
她的脑袋由于负荷过重已经停止了思考,宕机一般愣在原地,瞳孔抑制不住地颤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掉了。
***
祝今窈清楚记得,动心的开始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六年前,江屿电影学院校考前夕。
她从滇宁市坐了十个小时火车来到江屿市,倒了三班公交,在累得感觉骨头要散架之际,终于抵达提前订好的宾馆附近。
这地方是荒凉的村舍,入目皆是平房、枯黄的草堆和斜立的水泥电线杆,眼前的小宾馆墙皮脱落,陈旧斑驳,只有三层楼高。
正值艺术校考季,祝今窈早在之前用手机订酒店时就发现江屿电影学院附近宾馆价格都大涨,只有这家宾馆一天只要90,并且它距离江电只有2.7公里。
母亲方覃唠叨她学表演花钱多的话又在耳边回响,本着能少花就少花的原则,她订了这家宾馆。
而现在她茫然地站在宾馆前,心情也跟着墙垣荒草婆娑。
环境差点就差点,但这里实在是太荒郊野岭、寸草不生,要是明天打不到车去考试,岂不是因小失大。
在前台做好登记后她一刻不敢耽误,坐在前厅小沙发上,用手机预约明早去考试的车。
很快就有司机接单。
司机叫她加微信,说在微信上聊更方便。
祝今窈正认真加着微信,宾馆大门猛地被推开,一阵砭骨气流直直往她衣服里钻。
她本能地缩了下细瘦纤白的脖颈,没抬头。
“我靠!我只在十年前的电视剧里见过这种酒店钥匙,靳哥,你哥真是把我们当日本人耍啊……”
差不多二十岁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地在前台做登记,嘴里胡咧咧着有的没的,而他们口中的靳哥一直懒洋洋地靠着楼梯扶栏,垂眸摁着手机,不稀得搭理他们。
祝今窈加完司机微信,看眼前台姐姐给她的钥匙上挂着“303”的号码,起身拖着行李箱往楼梯走。
这宾馆没有电梯,她停在楼梯口深呼吸,打算一口气把行李箱抬上三楼。
或许是因为舟车劳顿,坐火车和赶公交花光了所有力气,她往上走了两三步台阶就不行了。
靠着楼梯离她三步远的男生似乎察觉到她的难处,放下手机抬头朝她看来。
捕捉到他的视线,祝今窈不禁回头看他一眼,这一眼发现他有点好看的过分了。
标准精致而狭长的桃花眼,是那种既周正又多情的浓颜长相。
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一件宽松的纯黑卫衣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冲锋裤松松垮垮,浑身都有种不怕冷的松弛感。
就算站在楼梯上,祝今窈视线也是堪堪和他平视。
男生靠着栏杆双手环胸,吊儿郎当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长得太好看给人非常强烈的距离感,也可能是他身上散发的那种矜贵又顽劣的金贵气息让她觉得他不会帮忙。
祝今窈没再看他。
拎起行李箱提手,又从楼梯上艰难地挪下来。
扫见前台那几个男生办完手续朝楼梯走来,她下意识找面相最友好的男生求助:“同学你好,可以帮我拎一下行李箱吗?”
“当然可以,几楼啊?”
祝今窈礼貌地弯起眉眼:“三楼,谢谢你啊。”
“没事,正好我们也在三楼——不是同学,你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啊?怎么这么沉?”韩迟茗提着行李箱走到一半顿住,“不行了老穆,我腰疼又犯了快过来帮我。”
穆帆三步并两步迈上楼梯,提起箱子侧边的把手,嫌弃道:“就这点路瞧把你累的,你还算个男人吗?”
“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行李箱放在303门口,祝今窈再次道谢,韩迟茗眨眨眼:“好巧啊,同学。我们就住隔壁。”
穆帆推他肩膀:“别贫了。抓紧去开门,老子冻死了。”
后面有个男生路过她时突然停下,恶劣地挑眉:“妹妹——这次就算了,以后找男朋友可要擦亮眼睛。”
祝今窈没懂他什么意思,迷茫地抿抿唇。
她没懂,别人却懂了,东扭西歪笑成一片:“老韩,趁早去你爸医院治治腰吧,这可不是小毛病,小心以后找不到老婆!”
靳淮慢悠悠落在最后,从怀里抽出手,重重给了那男生的后脑勺一下,薄薄的唇角一掀:“别教坏小孩儿。”
那一下力道不小,啪地一声格外响亮,但那男生却丝毫不恼,笑嘻嘻地摸着脑袋:“好嘞靳哥。”
刚把钥匙插锁孔里的韩迟茗额头青筋暴起,胜负欲起来了:“大哥,你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信我现在把那箱子弄下去,你们再提上来试试……”
男生好幼稚。
祝今窈握紧了行李箱拉杆,默默地开门进屋,关门时听到有男生噗嗤笑了声:“行啊,我弄上来你就把你不行这三个字说一百遍。”
祝今窈:“……”
真的好幼稚。
老旧房楼板薄,寒冷气流从墙缝里外溢进来。老式空调导风板哐当响,铆足劲把暖风往外挤。
隔音也差。
走廊里时不时的脚步声、隔壁房间频繁开门关门的声音悉数落到祝今窈耳中。他们那屋又来了不少人,而且似乎在打牌,笑声、吵闹叫骂声此起彼伏。
晚饭时间她下去逛了一圈,发现进出这宾馆的人鱼龙混杂,甚至有个大哥只穿个短袖露出大花臂。
于是这晚她睡得不太踏实。
半夜三更,半梦半醒间,干涩眼珠刚睁开一条缝,觑到一团黑暗,大脑就自动感应到危险讯号,迫使她骤然清醒。
不对。
她睡觉从不关灯,谁替她把灯给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