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宥宥: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或许你还有点害怕,但我向你保证,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会伤害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对不对?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我需要你静下心来看下面的内容。这会超出你的常识——或者说人类的常识,但愿你不会惊恐。我再次强调,我绝不会伤害你,我的本意不是给你带来不安。
相信你拿到信的同时,已经知道了送信的就是你曾经拥有的那条小狗。它就是大黄。我一直知道这件事,但很抱歉,我从来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这不是最荒谬的部分。
我再说一次,这不是玩笑,不是恶作剧,是我这么多年来保守的秘密。它很奇特。或许你会很难接受,但我没有说谎。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个秘密,不会伤害你,但与你有关,对不对?你记性很好,一定记得。
那现在我要说了。深呼吸。你可以跟我一起做,我在写下这些文字时也很忐忑。
我,姜钰,就是你的小狗,就是大黄。
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没有写错任何字,这就是我的秘密。我不是人类,我是一条狗。如果你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我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从你送我红绳的那天起,我就突然变成了人。这么想来,或许你会比我更清楚这件事的原因?
上一句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害怕。也许世界就是这样奇妙,宇宙这么广阔,人类搞不懂的事还有很多很多,这就是其中之一吧。
我变成人之后,就被人送到了警察局。再后来,我就进了福利院。这中间细碎事情太多,就不占用这封信的时间了。如果你愿意听,我之后再讲给你听。
废话了这么多,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虽然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宥宥,从你救我的那天起,我就发誓,这辈子我都要跟在你身边,直到你对我厌烦,直到我的生命终结。(好吧,当时的我只是狗,大概没这么多想法)但我从未改变过这些想法分毫,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依然。
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无论我是你的小狗,还是人类姜钰,我都会像你的家人一样,无条件站在你身边。我会比她们做得更好。
你离开锦城的那三年,我没有一刻不在想念你,无时无刻不想找到你。我下定决心以人类的方式生活,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我愿意当你存储秘密的小狗,但我同样想用自己的声音对你说一句“别难过”,我想在你有困难时可以冲上前,把你挡在身后,给你一个拥抱。
说这些不是为了给你压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憋了太久,想要对你说些不擅长的情话而已。所以不要愧疚,多喜欢我一点,多依赖我一点吧。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你妈妈反对我们谈恋爱的事。你会不会吓一跳,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不要怕我难过,我都理解,阿姨是担心你。但你不该把我蒙在鼓里,我也是当事人,我也有知情权,这份感情不是独属于你的,我也有份。我们要一起想办法,这是尊重。
你之前说,情侣之间可以有秘密。但我觉得不对。情侣之间可以有秘密,但不可以有与对方相关的秘密。不说出来,就只是自我感动,徒增执念。我不想让我爱的人去揣测我的想法,我会明明白白都告诉他。
所以我写了这封信,向你倾吐了这个荒谬的秘密。
实话说我心里没底。你现在在想什么?你会觉得我是怪物,所以想要抛弃我吗?我不敢深想。我只害怕被你抛弃。但如果,你有一丁点觉得留恋,就请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如果你同意了,那就摸摸我的耳朵吧,像以前那样。
就写到这里吧,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最后的最后,我爱你,没有期限。
你的小狗,姜钰。
泪水滴落在纸面上,啪嗒,啪嗒,把字迹晕染成了一朵朵墨花。
不知从何时起池清宥坐在了地上,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姜钰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颤抖。
半晌,他抬手轻轻抚摸姜钰的耳朵。姜钰立刻抬起前爪,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塞进池清宥的怀里。池清宥再也忍不住似的,把脸埋进他的长毛里哭出声来。
他连哭泣都那样没有安全感,小声地啜泣着,像一只受伤不敢声张的小动物。
直到哭累了,池清宥才慢慢抬起头,掩耳盗铃般胡乱抹去擦不干净的眼泪。他松开姜钰,紧紧地把信攥在手里,声音沙哑地说:“先进来吧。”
姜钰夹着尾巴跟他走进家里。
池清宥把客厅的灯打开,看姜钰低眉顺眼的样子,自己也有点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你能先变回来吗。”他低声说。
姜钰呜咽几声,原地转了几圈,随后目标明确地进了卫生间,还自己关上了门。
......说好没有秘密的,连这个过程都不让看,小气。池清宥想。
大概十几二十秒,姜钰就风风火火地从卫生间冲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池清宥先开口道:“你,你为什么不在我面前变过来?”
姜钰:“我怕你害怕。”
“嗯......”池清宥犹豫着说,“我不害怕。你想说的话我都看到了,我把你领进来就是......我都能接受。我也不想失去你,姜钰,我也爱你。”
他的眼睛还是红彤彤的,鼻音也很重,说话的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说出这句话之后,后面的话就顺利多了。
池清宥握住他的手,轻声笑着说:“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姜钰终于没出息地哭了。
那晚他直接歇在了池清宥家。他在池清宥的房间里东摸摸西看看,池清宥叫了好几遍,他才舍得关灯躺下。
窗户开着一条缝隙,吹进来的风一点都不冷,使空气都带了些青草绿叶的味道。
池清宥像以往一样窝在姜钰怀里。
过了许久,他小声说:“你睡着了吗?”
“没有。”姜钰答。
池清宥动了动,迟疑地问:“你能不能,像小说里那样,只变出耳朵和尾巴?”
“?”姜钰困惑地看了看他头顶的发旋,“我不知道,我没试过。”
池清宥“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姜钰又说:“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试......睡着了?”
池清宥的呼吸声变得深重。
“晚安,宥宥。”姜钰闭上了眼睛。
那之后,直到端午节临近,池佩才回来。
她看起来比走时状态好了许多,关切地询问池清宥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池清宥一一答了。
他耐心地等着池佩整理完毕,休息好了之后,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封面破旧的笔记本,递给了池佩。
池佩一眼就认了出来:“你小时候的日记?”
池清宥点点头。
“以前不是说这是你的隐私我不能看吗。”池佩还有心情开个小玩笑。
池清宥说:“那是以前,现在我想让你看。妈,你可以现在就看吗?”
闻言,池佩便在沙发上坐下来,翻开了这个曾不允许她涉足的空间。
良久,客厅内都只有纸页的沙沙响。
合上最后一页,池佩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改变不了你,是不是?”
池清宥上前拥抱她,慢慢地说:“就像姥姥无法改变你一样。”
“小佩,你怨妈吗?”这次回家时,池佩听见妈这样说。
她皱眉:“你是我妈,我有什么可怨你的。”
那张皱纹纵横的脸上满是哀伤:“如果不是我们逼你结婚,你也不会平白添这些麻烦事。”
“你省省吧,你忘了?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你逼我我就做的?不都是我自己瞎折腾。”池佩不客气地说,“这事儿我谁也不怨,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
“而且,怎么会都是麻烦呢,”她听见自己说,“宥宥是我得到过最好的礼物之一。”
她冲老人笑笑:“仅次于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
曾经那个年轻气盛的女人与眼前这个身形瘦削头发花白的老人渐渐重叠,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这般多的痕迹。池佩自知从小叛逆,总是对她常觉亏欠。因此懂事后总想着弥补。
可宥宥呢?他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很懂事。池佩仔细往记忆深处探寻,竟找不到一次宥宥提要求闹脾气的瞬间。
池佩忽然在想,明明给他起名叫宥宥是想放下这段过去也放过自己,到头来却是把自己囿于其中,如此不能忘怀,还加之于宥宥的身上。或许她从来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如磐石,她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留下伤痕。
她回抱住这具温暖的身躯,以沉默作出自己的回答。
六月,夏天到了。
姜钰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池清宥考试的时间。他等啊等,等到了老师的粉笔头。
“姜钰,你这两天可是天天走神啊,”老师警告道,“我看你这次期末不退步就怪了。认真听讲。”
姜钰连声道歉:“对不起老师,我不走神了。”
开玩笑,他一点都不抱歉,宥宥快回来了!
他精神十足地在自习时多做了一套卷子,哼着小曲晃回宿舍。
“姜钰!”
他一开门,黑暗中就扑出来一个人影,带着满身的香气落进他怀里。
姜钰激动地回抱住他:“宥宥!你回来了!”
池清宥着急地拍他手:“你先放开我,我有事要说。”
姜钰赶忙松手。
只见池清宥满脸兴奋地说:“你听,是蝉蜕壳了!”
姜钰这才注意到窗外嗡嗡的蝉鸣。
“你快帮我剪下来,还有你的。”池清宥催促道。
咔嚓一声,两条五彩绳落在桌上。
池清宥捏起彩绳,让姜钰打开窗户,小心翼翼地摆在窗台边沿。
他怕把绳子吹落似的,轻声说:“你说,真的会有鸟来吗?现在好像太晚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风,猛地卷走了那两条彩绳。他着急地探出头去看,那两条彩绳在空中纠纠缠缠,起舞般浮动着,在他的提心吊胆中缓缓地挂在了枝头,随风摆动。不多时,便被葱葱的树叶遮挡,在暖黄的路灯下时隐时现。
姜钰从背后环抱住他:“会有的。今年没有,那就明年。在你看得到的地方,或者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它们会带着你的祝福唱着夏天的歌。”
池清宥回身吻他,像是在说:
我会年年岁岁地为它们留一条五彩绳,也会每分每秒地回应你的爱。
他们的眼中映出彼此的身影。
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秘密与苦涩,再也不会有错位的时空与爱恋,他们并肩而立,共享春夏与日月,共赏雨雪与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