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少爷说了,若是两位需要帮助可以上车同乘。”小厮看着泥坑里狼狈不堪的人,不耐烦地喊道。
凌寒枝本有些犹豫,遇到麻烦的时候刚好碰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警惕地观察着被掀开一角的帘子,坐在里面的人仪表非俗,一副斯文的模样,倒不像是歹人。
狂风暴雨,黑灯瞎火,又不熟悉地形,靠两条腿走是走不了的了,何捕头的人这时已经到了院中,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立在围墙外的他们,与其被这些穷凶极恶之徒逮住,还不如赌一把。
赵是澜听到劈头盖脸的雷声,幼时的记忆就如同潮水潮水般涌来,他已经没有余力思考,凌寒枝轻叹一声,扶着他上了马车。
少年分别递了帕子给两人,待两人处理妥当,他才慢慢开口:“你们倒是机灵,我还以为我来晚了。”
昨晚听说有人遇害,他就已经知道是杨通判的手笔,今天听说杨通判派人来广渝村,他便知要出事了,急忙从奉宜县赶来广渝村,只是路上被大雨耽搁行程,来到时只见灯火通红,杨通判的人已经堵在前门,为了不暴露自己,只能试着去后院碰碰运气。谁知刚好碰到了仓惶出逃的凌寒枝和赵是澜。
待马车出了村口,凌寒枝才安心开口:“多谢恩公搭救,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念及少年刚才说的话,她又迟疑道:“恩公方才所言何意?”
少年谦逊道:“在下蔺行舟,姑娘不必多礼。我只是觉得杨通判并非善类,听说他遣人来广渝村便想来一探究竟,方才在听到院里喧哗,还以为自己来晚,谁知你们如此机警,竟自己逃了出来。”
“蔺……”凌寒枝瞪大眼睛,莫非他就是悬崖棺材里躺着那个人的兄弟?她又接着问:“蔺公子,您是否是陇州淮南人士?”
“你说的没错,莫非我们之前见过?”蔺行舟一惊,巡视了一遍眼前狼狈不堪的两人。
赵是澜平静下来,看到凌寒枝的反应大概地理清了现在的情况,他试探着问:“蔺公子,你是不是有位在奉宜县当县令的兄弟?”
凌寒枝插嘴道:“令弟可是庚申年生人?”
“正是!舍弟蔺用舟确实是奉宜县县令!”蔺行舟瞳仁微震,惊奇地看着这两人,他沉吟许久,声音灰暗地说:“舍弟数日前便不知所踪了,我怀疑他是被奸人所害,只是迟迟找不到他的尸首,没有证据便无法替他申冤,若是找到尸首,我必定能为他讨回公道!”
见到蔺行舟悲愤欲绝的表情,凌寒枝和赵是澜面面相觑,谁也不忍心开口。
赵是澜凝眉思索:“在下从不信鬼神之说,村中闹鬼之事恐怕是蔺公子的手笔吧?”
被赵是澜这么一问,蔺用舟倒也不恼,“何以有此一问?”
赵是澜沉稳应答,“蔺公子方才说找不到令弟的尸身,所以就装神弄鬼好让那些做贼心虚的人败露罪迹,是也不是?”
蔺行舟深深一叹,“听到用舟出事那天,我就连夜从陇州赶来,谁知到了广渝村一问,才知道用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知道他是被人害死,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无法证明用舟是被人害死,更无法给害他的人定罪。”
这就解释得通了,蔺行舟为了找到弟弟,不惜扮鬼吓人,想借此让行凶之人露出马脚,只是他不知自己这么一扮鬼,竟然让那些人对他弟弟的尸体施加恶毒的诅咒。
“可惜……”凌寒枝知道赵是澜要说什么,掐住他的胳膊让他住了嘴。
“可惜什么?”蔺行舟大概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凌寒枝截住话头:“我看蔺公子方才提起杨通判时,表情愤恨,难道他就是谋害令弟之人?”
“据村民所说,用舟失踪当日一直和杨通判在一起,当时他们两人去江边查看江水有无再次泛滥的可能,谁知当天下午回来的只有杨通判一人,那杨通判说用舟是掉进江里被水冲走了。”蔺行舟冷笑起来,“这话别人可能会信,我可是不信,用舟水性极好,怎么可能会掉进水里淹死?怕是他杨通判谋人性命!”
蔺行舟说得气急了,喝了口茶缓了缓,“我收买了衙门的主簿,那主簿说用舟出事前一天曾经和杨通判吵过架,结果第二天用舟就出事了,你说我怎么不怀疑他?”
凌寒枝把那日棺材黄符纸上的字一一和蔺行舟说了,蔺行舟脸色大变。听到凌寒枝说起施加在棺材上的诅咒之术,他的表情更是由愤恨变成愧疚。
赵是澜心中已有答案,“那日我们跌落悬崖,在悬崖上看到一副棺材,那里面的人可能是令弟……”
蔺行舟痛苦不堪,抱头痛哭起来,“什么?棺材?诅咒!我竟弄巧成拙,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凌寒枝轻声安慰:“蔺公子节哀顺变,当务之急就是寻回令弟尸首,为他讨回公道。”
赵是澜好心提醒:“这些人手段残忍,蔺公子小心为妙。”
蔺行舟无奈摇头,“我如今总算知道杨通判为何对那四个外地人痛下杀手,先是我装神弄鬼吓得他们做诅咒之术,后是他们担心事情败露,狗急跳墙不放过所有可疑之人,那四人皆是因我而死!用舟爱民如子,而我却间接做了这杀人凶手!”
凌寒枝小声说:“蔺公子节哀顺变。”
为了不祸及凌寒枝和赵是澜,他问道:“你们要去哪里?我可以派人护送你们。”
赵是澜拱手道:“蔺公子于我们有恩,现在蔺公子遇到了难处,我们又岂有一走了之的道理?如若公子不嫌,我们也定当竭尽全力。”
凌寒枝在心中腹诽,你要多管闲事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们”?她疑惑地看向赵是澜,他的当务之急是回宫当他的太子,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告奋勇趟这趟浑水。
蔺行舟点点头,“也罢,我能遇到你们,兴许是用舟在天有灵保佑我,让我早日为他讨回公道!”他拱手一拜,“我在此多谢你们二位了,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你叫我十月就好了。”
蔺行舟点点头,看向赵是澜,赵是澜又看向凌寒枝,他不想暴露身份,也不屑于改名换姓,只把这个包袱通过眼神递给凌寒枝。
凌寒枝心中了然,“至于他……”脑海里蹦出薛缬晚的表字,于是她脱口而出地说道:“遂平……他叫岁平,岁岁平安的岁平!”
赵是澜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岁岁平安,多么朴实无华的祝福啊。
经过凌寒枝指路,蔺行舟很快找到了蔺用舟的遗骸,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在京中做刑部尚书的叔叔也派了心腹来协助他调查此案。
十日后,案情终于水落石出,原来是杨通判想让蔺用舟多上报受损田地以便用多出来的赈灾粮银中饱私囊,正直无私的蔺用舟当然不肯,并且还把杨通判鱼肉百姓的罪行写在奏折里,准备上报朝廷。
谁知刘知州和杨通判沆瀣一气,把奏折截了下来,杨通判恼羞成怒,却假意悔改,蔺用舟和他大吵一架后,念及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六岁幼孙,又见他有意悔过,便打算放他一马。哪成想第二天就被杨通判毒死埋在猪圈里。
蔺行舟赶到广渝村,几番寻找也找不到蔺用舟的踪迹,就想借鬼神之说让行凶之人现身。
杨通判听到广渝村闹鬼,心中惴惴,请来道士,照道士多言,把蔺用舟悬在悬崖上,施加诅咒之术,将他困在荒凉之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蔺用舟一案已结,在凌寒枝的恳求下,蔺行舟重新调查了老大爷儿子的命案,把杀人的富家公子哥和驿使都绳之以法。
一切尘埃落定,蔺行舟请人为蔺用舟做了场法事,便打算动身会陇州安葬弟弟的遗骸。临行前,凌寒枝和赵是澜去城外十里亭送他。
老大爷夫妇二人带着孙儿孙女赶来送行,和凌寒枝抱着哭了一会之后,他们又感激涕零地跪下对着蔺行舟三拜九叩,蔺行舟劝阻不了,干脆和他们跪在了一起。
送走了祖孙四人,蔺行舟又去检查弟弟的棺木是否安置妥当,凌寒枝趁机低声说:“殿下,蔺公子安葬完弟弟就会上京述职,他是个好人,你何不与他同行?”
赵是澜眸色一暗,“那你呢?”
凌寒枝偏过头,毫不留恋地避开他的目光,“我?我当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食言了,你明明说要等孤伤好之后才走的。”
“蔺公子家世显赫,他能请更好的大夫,再不济也比我治得好吧?你看看你的伤都多久了都没好?”
听到凌寒枝念叨他的伤口怎么迟迟不好,赵是澜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你倒是借口多……”
……
蔺行舟看到两人在贴头耳语,等了好久才说:“十月姑娘,岁平兄弟,你们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凌寒枝毫不犹豫地答:“我需要路引。”
蔺行舟点点头,又看向赵是澜:“那岁平兄弟呢?”
“相逢便是有缘,如若蔺公子不介意,我便称你为蔺兄如何?”
“自是可以!”
“今日分别,不知何时再见,蔺兄可否赠一物与小弟,小弟也好留个念想。”
凌寒枝干站了半天,看着赵是澜一口一个“蔺兄”叫着,只觉头皮发麻。难怪你多管闲事!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你不会是个断袖吧?
蔺行舟取下玉佩,递给赵是澜:“十月姑娘,岁平兄弟,以后你们有什么麻烦都可以凭此物来京中寻我,我定当相助绝不食言。”
赵是澜捏着手中的质地细腻的玉佩,觉得自己这局也不是没有胜算,陇州党一向和章贵妃一流不对付,如今他与蔺氏嫡长孙结识,若是他日能得到整个陇州蔺氏的支持,无上皇权简直是唾手可得之物。
一个穿红戴绿、环佩叮当的熟悉身影缓步走近。
“嘿!小美人!果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