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雾气愈发浓郁,耳边时不时响起令人惊骇的野兽的嘶鸣声,正是暑气逼人的时节,凌寒枝却觉得冷汗涔涔。
脚踩落叶的声音在空寂的竹林里尤为刺耳,凌寒枝慌不择路地奔逃,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哪里。
她全身没了力气,扶着一颗半斜着的枯木,慢慢地滑坐在地上,缓过来后,开始思索自己的处境——她得罪的人是章贵妃,那章贵妃必然是不会放过她的,章贵妃既然都敢刺杀太子了,那肯定也不差她这一个了。
赵是澜现在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即使他得救也未必会来救自己,毕竟他喜欢陆棠溪,自己死了正好把太子妃这个位置让出来,等哪天他斗垮了瑞王,顺利登基,陆棠溪假死脱身,入宫做他的皇后也不是不行。
凌寒枝自嘲地笑笑,她可是个“灾星”,赵是澜巴不得摆脱她呢,怎么可能会救她?也不知道沈藤清来了没有,他得救了没有,毕竟他刚才也算救了她一命,希望他平安无事吧。
凌寒枝摸了摸身上的包袱,匕首、金疮药、火折子、纱布、干粮、司南、蜡烛、银子都还在,可惜水囊在逃跑的时候掉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她虽看不清这山林的全貌,但是也能听到附近有流水湍湍,水的问题应该不用担心。
那些黑衣人未必个个都认得她的模样,恐怕多半是靠着衣服认人。她也留了个心眼,出宫前在衣服里穿了一套宫女的衣服,现在趁着黑衣人没发现她,她赶紧脱了外层的衣服,把头顶上的金簪步摇统统卸了下来塞进包袱里。
一切准备妥当,她舒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树叶。还没来得及走,就听到头顶的树干上有人在低低地笑,“前面就是悬崖,我要是你,肯定是不会再往前走了。”
那人分明就是来杀她的,巴不得她掉到悬崖下面去,免得他继续动手,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提醒她。
凌寒枝本是不信,却也留了个心眼,往前踢了一截枯木,那枯木果然像跌进无底洞一般听不到到底的声音。
这个真的是个悬崖!
那人已经从树下跳了下来,故意用一支射偏的箭挡住凌寒枝的去路,“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我的弓箭让你死得快,还是这悬崖让你死得快!”
凌寒枝毫不示弱地抬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那么些废话做什么?”
“没想到南临的女子这么有骨气。”蒙着脸的男人搭弓引箭,定睛瞄准凌寒枝,“好,那我便赏你个痛快!”
凌寒枝心中骇然,面前是要取她性命的男人,身后是悬崖峭壁,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男人嘴角一勾,弓箭咻地一声飞了出去,一连发了几支,留下一个刚好能把凌寒枝的前路挡住的弧度。
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和他以往去狩猎场捕获过的猎物没什么区别。他眼底露出嗜血的本性,一箭就射死猎物太无趣,要让猎物一直活在被冷箭贯穿心脏的恐惧中才有意思。
“是跳崖摔死还是被箭射死,你自己选一个吧。”他冷漠地挽着弓,声音似乎也染上了寒意。
凌寒枝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她打算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可惜目之所及都是令人心烦气躁的雾气。
男人还在漠然地倒数,“五、四、三、二……”
凌寒枝认命地闭上眼睛。
“凌寒枝!”赵是澜甩出手中的剑鞘,打偏了弓箭的方向,凌寒枝脚下一软,要不是赵是澜扶着她,她已经跌落悬崖。
凌寒枝小心提醒,“这里是悬崖,殿下当心足下。”对上赵是澜关切的眼神,她极不自然地避开了,他既已脱困,沈藤清肯定是来了。
赵是澜竟真的来救她,不枉她在马车上故意说那个被后娘虐待的事来博取他的同情,她还怕说得太刻意,把被后娘虐待的对象说成了狗。
“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是澜扫了她一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抓紧我,别掉下去了。”
“好一对恩爱夫妻!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还有闲工夫打情骂俏。”男人横眉冷眼,从箭囊里抽出两支弓箭,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箭术。
“好!很好!见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
赵是澜目光一沉,冷静地把剑横在身前,起初他还占着上风,一刻钟后,男人的手下来了,数箭齐发,他就再也抵挡不住了。
一个不防,他的胳膊就中了箭,身影一个不稳便朝悬崖栽下去了,凌寒枝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她左手抓着悬崖边的矮松树,右手抓着赵是澜的手腕。
“凌寒枝!你疯了?”赵是澜不敢信眼前的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抓紧他,他的瞳仁微颤,“快放手!”
男人抬手示意身后的属下停手,他好奇地盯着凌寒枝垂死挣扎的身影,“都说南临的女子比我们北戎的女子秀气,怎么这个太子妃力气这么大,连一个男人都拽得动。”
凌寒枝眉头紧拧,艰难地开口,“若是注定要死,那我愿意和殿下死在一块。”
凌寒枝想,反正那些黑衣人也不打算放过她了,她撇下赵是澜也是注定活不成,还不如在他面前表个忠心,倘若他和她今日能侥幸活下来,倘若将来他一朝得势,自己也许能在他面前讨个恩典,让她自请离宫,去江南做些小本生意,她自己平时偷偷攒了不少金银珠宝,做些生意还是可以的,总好过在宫里天天胆战心惊,还要受这窝囊气。管他和陆棠溪爱也好恨也罢,她是懒得再当这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了。
赵是澜难以置信地盯着凌寒枝,“你说什么?”她的力气很大,他试图掰开她的手但是掰不动。
凌寒枝苦中作乐地调侃道:“看吧?力气大也不是件坏事吧?”
赵是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太子和太子妃鹣鲽情深,此情此景真是感人肺腑!”男人伸手,一旁的下属递过弓箭,他眯起眼睛,瞄准凌寒枝抓着松树的手臂,“太子妃娘娘,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只要你肯松手,这支箭就不会发出去,否则的话,你就只能和你的太子殿下到阴曹地府里当对鬼夫妻了!”
凌寒枝哪里肯信他的话,刚才他步步紧逼不就是要她的命,如今就算他真的肯大发慈悲了,她也不可能信了。她毫无惧色地回答,“人生在世,总是要死一回的,神杀鬼杀,又有何分别?来吧,男人大丈夫,别再婆婆妈妈的了。”
男人想起小时候他和他的父亲也曾遭遇这样的险境,只是他的父亲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竟然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他掉落悬崖。
看着眼前这个危危垂矣的女子,他微微动容,他的父亲竟然还没有一个柔弱女子有情有义,心神一乱,手中的箭一偏,贯穿了凌寒枝抓着的小松树。
凌寒枝抬眼看到穿过树干泛着森森冷光的箭镞,无望地松开了手,和赵是澜双双掉下了悬崖。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寒枝醒了过来,她紧张地检查了自己的包袱,还好,没有掉,手臂也只是有些擦伤。
她现在躺在一个通体漆黑的棺材上,棺材被两根嵌入峭壁的铁块托住,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这里没什么雾,凌寒枝放眼望去,能清除地看到远处大大小小的山峰,重峦叠嶂,错落有致,在落日的余晖中,凌寒枝的眼底也染上了几分暮色,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吗?
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她才发现被她压着的赵是澜,此时的他已经昏迷不醒,头下压着一块带着血迹的石头。
他可能是撞到后脑勺了,所以才昏迷不醒。凌寒枝叹气,要不是他刚才紧紧地抱着她,可能现在昏迷不醒的就是她了。
棺材旁边有个平台,凌寒枝小心翼翼地跳了过去,往里一看竟发现一个小山洞。夕阳西沉,天色用不了多久就要黑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赵是澜已经开始发热了,他的箭伤必须要马上处理,时间久了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凌寒枝有些筋疲力竭,把赵是澜拖进山洞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她从包袱里摸索着掏出火折子和蜡烛。
所幸这山洞并不算大,豆点大的灯光还勉强够用。生命危机暂时解除,凌寒枝这时才有功夫扒开赵是澜的上衣,借着灯光仔细观察他的两处箭伤,肩头上只是擦伤,不算太深,上点药估计问题不大,手臂上的则是贯穿伤,箭羽已经被折断,现在只需要拔出来止住血上点药就行了,凌寒枝松了口气,如果是箭头是陷在肉里的伤口,她可不会处理。
眼下虽然是盛夏,山里却不算热,伤口也不容易发炎,包扎完伤口,赵是澜迷迷糊糊地嚷着要喝水,这个山洞里凌寒枝早就仔细看过了,并没有水源,人饿几天没事,渴几天就不行了。
“啊啊啊啊啊——”
凌寒枝扶额苦思,忽然听得一长串嚎叫从洞外顺着冷寂的夜风吹到山洞里。她神色紧张的举起匕首,该不会是什么吃人的野兽吧?还是说……遇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