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公,待会你见机行事。”
容不得多想,凌寒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是澜面前,他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凌寒枝推下了水,凌寒枝看着冒着寒气的水面,打了个冷战,眼睛一闭心一横,也跟着跳进了水里。
赵是澜脸色惨白,“大胆!你竟敢......”凌寒枝捂着他的嘴巴,扭头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明公公也跟着打配合,“不好了,快来人啊,太子和太子妃落水了……”
凌寒枝被从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陆棠溪已是不见踪迹,赵是澜则昏迷不醒,姗姗来迟的章贵妃装模作样地惊呼了一声,皇帝神色莫辨,拂袖而去。
三刻钟后,御药局资历最老的江太医奉旨来东宫给赵是澜诊治,赵是澜昏迷三天,太医就来了三天,每天都说太子已无大碍。
凌寒枝看着额上冷汗涔涔,时不时梦呓的太子,叹了口气,“那太子为何至今都尚未清醒?”
“恐是心病。”
江太医在御药局当差多年,是宫里的老人了,宫廷秘辛他知道的想必也不会少,只是怕祸从口出,不便多言。
太医走后,凌寒枝就两个内侍在殿中照料赵是澜,只身一人去见被打了二十大板的明公公。
“我来宫中时日不长,却也知道殿下深谙水性。不然也不敢临时起意推他下水。”
“回太子妃,确是如此。”
“那为何?”凌寒枝不解,他那时惊慌害怕的样子的并不像是熟悉水性的人该有的表现。
“殿下幼时曾在御花园看到有人溺亡,自那次以后就不再下水游玩了。”
凌寒枝想起太子那日落水时猛然拽着她的手时喊出的字眼,和这几日一直在梦里模模糊糊地喊着的都像是某个人的名字。
“那仙梦是谁?”
“那......那......是已故康仁公主的名讳......奴才斗胆......求太子妃不要再问了!也万万不可在殿下面前再提起这些!”
又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可世上哪有不什么不透风的墙,据凌寒枝所知,康仁公主与太子同是王惠妃所出,四岁夭折,原因不详,打那之后,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太子交由太后扶养,而王惠妃从此深居宫中,行踪隐秘。
太子落水的事已经闹到前朝去了,大臣们联名上书称太子妃凌氏是不祥之人,非太子良配,又称贵妃章氏狼子野心,太子落水或许另有隐情。
皇帝连前朝的事都懒得管,更何况是后宫的事,面对着唾沫横飞的言官们,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此事既然涉及后宫那便是后宫之事,皇后自会彻查,诸位爱卿稍安勿躁。”
难为皇后还在病中,竟要为这样的事操劳,凌寒枝忽然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热心得过了头。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太子好些了吗?还是梦靥吗?”
“回娘娘的话,太医说已无大碍,只是至今尚未醒转过来。”
“这孩子水性颇好,只是从那次开始就......”
皇后看到凌寒枝疑惑的表情,适时地止住了话头,又问,“我问过太子身边的小明子了,他说是你不熟悉御花园地形,失足落水,太子为了救你不慎跌落池中,对此你可有什么异议?”
皇后的声音柔柔的,连质问的语气都格外温和,不免让凌寒枝开始有扯起谎来的勇气。
“回娘娘,寒枝那晚听说御花园的昙花开得正好,就央求着殿下带我去赏花,只是当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差人掌灯,天黑路滑,寒枝又不熟悉路,就失足落水,殿下本想拉住我,就没成想被我带入池中......”越说到后面越心虚,凌寒枝垂着头,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座位上的皇后,她微笑点头,并不再追问。
*
折腾了几天,凌寒枝觉得累极了,从皇后宫里回来,简单梳洗后一裹着被子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忽然醒了,模糊间竟然看到一道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去的是赵是澜房间的方向,凌寒枝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睡得太沉出现了幻觉,她暂时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跟着去探探情况。
只见那黑衣人到了太子寝宫,闪身进了门去。尾随着黑影而来的凌寒枝透过虚掩着的门缝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正在说话的人是赵是澜,现在应当卧床不起的赵是澜,可他现在就这么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藤清,你同孤说说,赵是沧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瑞王那边……”
“等等……”赵是澜神色警惕,示意沈藤清别说话,随后转身抽剑出鞘,快步走到门边。
一抹寒光从眼前闪过,凌寒枝只觉得眼冒金星。
“殿下,刀剑无眼,小心为妙……”她看着横在自己脖子上泛着冷光的剑刃,脸止不住抽搐了一下。
赵是澜认出她的声音,眉头一皱,“凌寒枝?你怎么在这?”
“我说我睡不着出来赏月,你肯定不会信吧?”凌寒枝干笑几声,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话头一转,“殿下请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赵是澜把剑锋一转,往后一抛,并不去看,剑就这么精准地入了剑鞘,凌寒枝觉得有些后怕,眼前这个人哪是平日里宫女太监口中软弱可欺的太子。
长廊里,巡夜的太监提着灯笼在走动,赵是澜抬手示意,沈藤清身手敏捷地把门外的凌寒枝像提小鸡崽一样把她提溜进了屋里。
凌寒枝披头散发,中衣外面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外袍,沈藤清放开她,很快别过了脸后退了几步。
“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人跟了上来。若是被瑞王他们的人发现了,你我都难以逃脱。”赵是澜颇有些失望地看向沈藤清。
沈藤清双膝跪地,抽出短刀双手呈给赵是澜,“是属下失职,望殿下恕罪,属下愿领责罚。哪怕是殿下是要属下的命,属下也毫无怨言!”沈藤清所说并非虚言,自从十五岁那年赵是澜把他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拉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把这条命交给赵是澜了。
“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就当是个教训,你且去吧,以后切记要小心行事。”
沈藤清迟疑地开口:“那瑞王的事……”
“他的事稍后再议。”赵是澜颇为警惕地暼了凌寒枝一眼,“等孤料理了此人再说。”
沈藤清深深一拜,随后飞身上了屋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凌寒枝只觉得有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赵是澜起初很怀疑她的身份,曾几次派沈藤清去调查她,据沈藤清所言,她家中清贫,现下只剩下个尖酸刻薄的后娘,一个市井小民,言行粗鄙,目光短浅,不像是和瑞王一党有来往的人,选秀期间凌寒枝和章贵妃也并无接触。后来他几番试探,都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当日他和陆棠溪本来想着将计就计,来个请君入瓮,把赵是沧设计进去,谁知道凌寒枝突然冲了出来,破坏了他的计划,她这一搅局,赵是沧没设计成,他和陆棠溪却也算全身而退了。
赵是澜想,凌寒枝或许不是章贵妃的眼线,兴许章贵妃只是一时兴起,找了凌寒枝这么个“不祥之人”来克死他这个体弱多病的人。
“孤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那你这条小命恐怕是留不得了。”
赵是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是不怒自威,凌寒枝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她在脑中反复斟酌字句,才缓缓开口,“殿下这般隐忍藏锋,无非是不想招惹是非,我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太子妃,要是无端死了引起了不必要的波澜,对太子您也不好对吧?”
凌寒枝想,论武力她是打不过他的,来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我不过是一个无知的乡野丫头,哪里懂得这些阴谋诡计,若是殿下执意不肯信我,那便杀了我吧,能免去殿下一点忧思,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思索间她那一双澄澈的杏眼里已经酝酿的三分眼泪,如流岚般覆在琥珀色的瞳仁上,要落未落。恰似杏霭流玉,朦胧且动人。
赵是澜目光微动,语气软了几分,“罢了,这事暂时不与你追究,不过今日之事你要守口如瓶,你要清楚,你的命孤随时都能取。若是章氏那边知道了此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凌寒枝听出他话音里的心软,胆子也大了起来,“妾身还想向殿下求个恩典。”
“你倒是会得寸进尺。”赵是澜冷哼一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殿下能把司衣司的女史陈芳存调来东宫吗?”
尚服局的张尚服是张凤羽的姑妈,因为张凤羽在中间挑事,陈芳存在司衣司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如今趁着赵是澜心软,凌寒枝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出来得匆忙,她身上的衣衫很是单薄,窗户没关紧,一阵急风吹来,便吹开了半扇窗,她白玉的手腕跟着墨黑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抖动,赵是澜默不作声地把披风丢进她怀里。
“殿下既然醒了,何时才打算病愈?”他再这么“病”下去,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凌寒枝真怕自己会小命不保。
“莫要多言,孤自有打算。”
“殿下……”
赵是澜仰躺在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多话?孤乏了,你走吧。”
他卧病在床数日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那边了吧,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大功告成了。
凌寒枝还是没有动静,赵是澜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还是说,你要跟孤一起睡?”
惊魂未定的凌寒枝被吓得后退几步,连连摆手,跑回了自己的房里。
*
太子昏迷数日不醒,最终惊动了久居深宫的太后。皇上登基时还是尚在读书识字的幼子,太后垂帘听政十数年才还政于他。
因为立太子之事意见不合,母子之间有了嫌隙,尽管在长达十年的立储拉锯战结束时,是太后支持的皇长子赵是澜当了太子,可太后已经身心俱疲,自此之后,再也不管前朝和后宫的事情,深居简出,皇帝一年也难得见她一次。
太后听完太医的汇报,又把凌寒枝叫到跟前来仔细端详,模样倒是周正,精致小巧的脸上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人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感,若不是那不祥之人的传闻,她也算是个合心意的孙媳妇。
还没来得及向凌寒枝发难,就听到宫人来报,说是太子醒了。
凌寒枝默默跟在太后身后,一同进了里间,赵是澜已经被宫女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无力地靠在叠高的软枕上,一副病弱的模样,凌寒枝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演!你接着演!
“长哥,你可算醒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凌氏推你下水的?”
“回皇祖母,不关凌氏的事,是孙儿想起仙梦的事,失神跌进了水里,凌氏本想救我,却被我不小心带进了水里。”
孟寒枝冷哼,算他还有点良心。
“只是皇祖母您也知道,父皇从来不许别人再提起仙梦,凌氏怕有些话传到父皇面前惹他不高兴,才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是她不小心推我落水的。”
“她还算识大体。”太后语气有些不屑,她拍了拍赵是澜的手背,语重心长,“她虽有几分姿色,但毕竟是章氏选上来的人,你可不得不防。”
孟寒枝被太后盯得心里发毛,默默垂下了头。
“皇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分寸。”
“孙儿在病中常常梦见仙梦和……她……孙儿和她足足有十年未曾见过了,皇祖母,孙儿想见见她,您能不能帮孙儿在父皇面前求个情……”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父皇的脾性,他气性那样大,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那些陈年旧事。”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会跟你父皇说说,你也成婚了,是个大人了,是该去看看她了。”
赵是澜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孙儿先行谢皇祖母!”尽管只是个微弱的希望,也总好过没有。
没想到这祖孙俩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开了,凌寒枝听得云里雾里,“她”是谁?赵是澜这出戏是苦肉计?做这个局是为了见她?
赵是澜看着静静立在一旁的凌寒枝,想来自己对她毕竟有愧。
“我身体不大好,也不能常出去走动,怕凌氏闲着无趣,听说她有一相识的姊妹在司衣司,不知皇祖母能不能把她调来东宫给凌氏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