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令达令达令达令达令达……”
那首熟悉的广告音乐再次响起,婉转悠扬,像穿透岁月而来。
这首叫做《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的曲子,来自于小说的配乐概念唱片。
小说配乐概念唱片《只能谈情不能说爱》中,罗青介说:“我希望世界可以美丽一点,我希望我有份令世界美丽一点!人该有梦,我希望我的梦能提醒你把你的梦实现!这唱片是一个梦,一个可以是令世界更美的梦!”
姜亿多么希望,人生真的就只是一个梦,有时候,她想要昏睡其中永远不要醒来,让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个自由和欢笑的时刻,有时候,又希望能在惊醒的瞬间,发现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然后所有的困惑和烦恼都随着梦境烟消云散。
可是如果人生能让你如此轻而易举地逃离,就不叫人生了。
姜亿站在队列的中央,耳边是国旗护卫队走过时响起的铿锵整齐的脚步声。操场的主席台上,写着“江城中学决战高考百日冲刺誓师大会”的红色横幅在风中不安地浮动。
国歌奏响,中控台上的红旗伴随着高亢的歌声慢慢升起,最后孤零零地停留在半空中。
代表老师发完言,是代表学生发言,代表学生发完言,还有副校长、校长,底下的学生早就对冗长的讲话感到不耐烦。
姜亿听到站在前排的同学抱怨:“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还不如让我回去多刷一张试卷呢。”
有人附和:“对啊,说来说去都是那些。”
但是这小小的躁动很快就被站在队伍前方的班主任镇压了下去:“吵什么,好好听着。”
她突然想起如果站在前面的人是老江,他一定会挑着眉毫无威严地威胁道:“吵什么吵,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姜亿有些犯困,已经打出了第三个哈欠,她抬手掩着嘴,余光无意间扫到了李逸萱藏在校服袖子里的诗歌背诵手册。
四目相对,李逸萱露出得意的笑,好像在说,我聪明吧。
姜亿默默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回过神,校长慷慨激昂的结束语透过话筒,染上了几分电磁的噪音:“最后,让我们扬帆远航,祝所有高三学子圆梦六月。”
六月两个字才刚落下,扩音器就罢工发出刺耳的鸣响,姜亿摸了摸自己受到冲击的耳朵,在心里默默同情站在扩音器旁的老师。
“下面,有请高三一班的赵洋同学,为我们领誓。”
姜亿抬眼看去,赵洋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主席台的中央,一改平时的吊儿郎当。他眼里的严肃和坚定感染了很多人,声音也不似平时的那般随意,而是铿锵有力。众人右手握拳缓缓举起,跟着他的节奏念起了誓词。
恢宏有力的起誓以排山倒海之势充满了整个操场。
尾音落下,少年细碎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明亮,眼睛明亮得好像有光漏出。
姜亿跟着人流走出操场的时候,站在人群之中,看见赵洋的一众朋友勾肩搭背,嬉皮笑脸地调侃他。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也是这样呼朋引伴,周身散发着微妙的光芒,在被人调侃着叫“蒋总”的时候,一脸傻乎乎地笑。
另一边,前面的谢子涵即使是走在路上,嘴里还振振有词地背着古诗词,而许久未见的姜莱脸上是看得见的衰颓。
行尸走肉。姜亿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四个字。
她停下了脚步,看着前面一个个黑溜溜的后脑勺,不想汇入其中。
直到林嘉华发现她落队,回过头找她:“姜亿?”
姜亿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上前。
姜亿跟着高考的大军亦步亦趋地前进,终于逐渐找回了生活的正轨。
早上两张英语试卷,一张作业一张测试,一张数学试卷随堂测试,下午物化生随堂演练,晚自习做理综,还要完成各科老师留下的作业。
班主任每天念咒一般地叨叨:“不要早恋,不要因为因为一时的诱惑自毁前程。”
“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
“多拿一分,干掉千人。”
所有人的神经就像紧绷着不停被拨弄的琴弦,颤颤巍巍地好像随时都会崩断。
林嘉华绝望地翻着一张张雪白雪白的试卷:“疯掉是迟早的事。”
九点五十的晚自习逐渐延长到了十点二十,每个星期最后半天的假期也被用来周测,姜亿陷在知识的海洋里,再也没有时间去儿女情长。
姜妈妈怕她上完晚自习回家会饿,每天都给她准备夜宵,姜亿晚上回家看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饺子,说了句“我不饿”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写一会儿题,然后就在十一点前沉沉入睡。于是每天贴心准备的夜宵就进了姜海的肚子,姜妈妈知道姜亿怎么也不吃,也就不再做了。
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太过疲惫,姜亿的失眠不治而愈,转而却带来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嗜睡。她每天十一点入睡,早上六点二十起床,却还是在每天前两节课困到要去世。
她在课上眼皮打架,头也一点一点的。实在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撑着头遮着眼小小地眯一会儿,又要时刻提防被老师发现,一会睁眼一会闭眼,一来一回就像是一场博弈。
所以在老师直接表示:“有些同学啊,不要以为我没有发现,眼睛都睁不开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样怎么行呢。”
姜亿不知道老师说的是不是自己,不过还是在心里默默委屈:“如果能控制自己的睡眠,她也不想每天睡得昏天黑地呀。”
幸好所有科目的课程已经上完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没日没夜地刷题,把那些知识刻在脑子里,巩固再巩固。所以即使姜亿在每天前两节课昏睡过去,还是可以拿着林嘉华订正好的试卷,十分高效地略过已经滚瓜烂熟的知识点,勾画出老师讲的重难点。
然而,自从上了高三,姜亿的语文彻底拉闸了。除了稍微能写点像样的作文,什么文言文古诗词鉴赏,全都是她不擅长且讨厌的领域。在好几次发现姜亿上课睡觉,又当面抓到她在自己的课上做数学试卷,被点到回答问题却一个也答不上后,语文老师终于爆发了。
“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成绩稍微好一点,就得意忘形了。我告诉你们,语文跟英语和数学一样,是主要学科,你们以为不重要的语文,一样有一百五十分的分值。一百五十分,你看你多学一年其他学科能不能多考这么多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公然在我的课上做数学试卷,像你们这样不尊重老师的学生,考上大学又怎么样,我不教也罢。”
姜亿低着头站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承受着老师的怒气,她觉得语文老师在人称上面用的你们而不是你,已经是对她相当客气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不好,知道这样对老师不尊重,也知道如果被发现,老师一定会勃然大怒。可大家早已掂量出天平两端的重量,且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下课后,林嘉华对着姜亿嘀咕:“老师干嘛揪着你不放,那么多人在语文课上做其他的事情,再说,语文课效率本来就低啊。”
自那以后,尽管很多人依旧在语文课上为所欲为,姜亿却再也不敢插科打诨了,她乖乖巧巧地拿出语文习题,端正听讲。
那些日子里,他们就像一只只沉默的羔羊,夜以继日地啃食着荒茫大地上的草叶,不知疲惫。
姜亿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姜亿,加油。
所以几个月后,姜亿才能站在曾经的位置上,才能让自己的未来不落入他们口中的俗套,才不至于让自己成为故事里供人警醒的反面教材。
时间就这样在一天天靠近某个特定的日期。
天气逐渐变得闷热,姜亿脱下春装,换上了夏天的校服。
高三的体育课名存实亡,虽然大多数人都抓住这个稀有的时间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然而少数同学还是不放过这短短的四十分钟,依旧蹲守在座位上刷着题。
林嘉华和姜亿已经养成了体育课在学校四处闲逛的好习惯,一会儿坐在教学楼旁被树荫笼罩的大理石凳上吹吹凉风,一会儿在操场的主席台上席地而坐,看着足球场和篮球场上的激烈战况,偶尔跑到隐藏在学校住宅区的迷你小卖部买点垃圾食品,然后优哉游哉地走回教室。
从来没有在体育课上正经运动过的姜亿,此刻穿着一双华而不实的凉鞋,在看到一旁热火朝天的羽毛球队伍,心血来潮想要加入。
林嘉华的目光转向她的鞋子:“你穿这样的鞋子能打吗?”
姜亿接过拍子:“怎么不行?”
姜亿打羽毛球的技术被姜子轩磨炼得也算不错,二十分钟过去,两人都打得酣畅淋漓,尽管放学铃声响起,也没有停止的打算。
最后,姜亿一个崴脚,右脚的大拇指严重擦伤,血哗哗往外冒个不停,这场对战才不得不结束。
姜亿拖着受伤的脚回教室取书包,脚趾疼得一抽一抽,心底却无比舒畅。
理发店里,Tony老师手挑着姜亿快要及腰的长发,再次向她确认:“确定要剪吗?好不容易留这么长,以后再长长,可要留很久了哦。”
姜亿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
Tony老师手起刀落,姜亿的长发很快一点点脱落。二十分钟后,老师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作品:“你很适合短发嘛。”
姜亿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二天,她顶着一头短发去上学,就在路上碰到了徐凯。徐凯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她一眼,反应两秒又立马瞪大眼睛看了回来,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姜亿?”
“是我,怎么?”
“你剪头发了?”
“嗯。”
徐凯还在持续的呆滞中,姜亿不想继续进行这没营养的对话,变被动为主动:“不好看吗?”
她没有发现那人一脸变扭:“还可以吧。”
姜亿很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就往班上走。
林嘉华的反应基本和徐凯如出一辙,不过她开始为被姜亿残忍舍弃的头发默哀:“姜亿,你为什么想不开要荼毒你的秀发?”
“大概是为了削发明志。”
姜亿的话有如醍醐灌顶。
林嘉华突然想起昨天她和姜亿站在学校的公告栏旁,上面的红榜上赫然就是新鲜出炉的上一届的高三学子的录取情况,自己指着江城大学四个字,气势滔天地喊道:“我要考这个学校。”
第二天,林嘉华就剪了个跟姜亿一模一样的发型,她一脸满足地摸着自己的头发问姜亿:“好看吗?”
“很好看。”姜亿不敢再胡乱发表什么瞎扯的言论,她怕就算她说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要削发为尼,第二天可能会看到另一个锃亮的光头。
徐凯的一句“我觉得你还是长发更好看”,成功让林嘉华郁闷了一天。一下晚自习,她就硬拉着姜亿去操场散心。
姜亿的内心嫉妒抗拒,十点半的操场乌漆嘛黑,散什么心?
“反正你一回家也是睡觉,还不如走动走动呢。”姜亿顶不住林嘉华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能推着自行车往操场走。
操场如预想中的一样,漆黑一片,只有不知从哪处照来的微弱的灯光,头顶的天空下空无一人,有种异样的安宁。
姜亿突然很没有形象地躺倒在地上,手枕着头。林嘉华人都懵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姜亿,你干什么?”
“不是你说来散心的吗?”姜亿有些出神地望着幽蓝的天空,零星的星光闪烁其中,她觉得自己的心一如这夜空,无边无际。
林嘉华看着躺在地上一派闲适的某人,很轻地笑了下,然后学着她的样子,很没有形象地躺在地上。然后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姜亿:“姜亿,你有喜欢的人吗?”
姜亿有点想笑,为她的问题,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没有。”然后才问:“你还喜欢陆之洲吗?”
她的语气中带着叹息:“我不知道。”林嘉华也不清楚了,她讨厌他,却又总让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脑海中,人类复杂的情感,总让人百思不解。
姜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草皮上,与星光对视。
也许是思绪混乱得找不到头,也许是被繁重的学业压抑太久,也许是夜色太过旖旎,林嘉华突然没头没脑地拉着姜亿在操场上狂奔,肆无忌惮地尖叫、大笑,好像世界只属于她们。她们手拉着手转圈圈,直到天旋地转、精疲力尽,然后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大声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