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昱和苏笛那天晚上一点儿都没睡着，就这么眼巴巴地一起等到了天亮。

闻人昱一直紧紧拽着苏笛的袖子先是沉默了许久，后来又开始不停地道歉。

又开始一遍遍和她说着：“姐姐我错了！”，叫得她的心软软的。

“所以，你又错哪儿了？”这一回，对于他突然的道歉，苏笛真的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都是我害你招惹上了一些不该招惹上的事儿……”

他救不了她，还不了她的恩情就算了，怎么能差点儿害死她呢？

为了保住功名，为了带走苏笛，当时的自己可真是不管不顾了。好险好险，幸好，苏苏聪明，有原则有底线，要不然……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闻人昱知道的，他就这么又深深地欠了她一次。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来报恩的吗？

这恩怎么能越报越多了呢？

明明算着用他这一辈子去还，应该刚刚好够的。

可现在估计……好像……不太够了！

估计还要加上下辈子了……

不过，我……真的有下辈子吗？

闻人昱是个典型唯物主义者，觉得所见即所得，看得见摸得着，能够拥有的才是真实的。

他并不相信会有什么来生来世的说法，一直都在尽力地活好眼下的这一生。

所以他能给出来的最珍重的报答也就是他这一辈子的时间了，可……如今，再算上这一次，真的就好像有点儿不够用了。

完了完了，我这个人啊，简直糟糕到家了！

闻人昱在心里不断地咒骂着自己，明明是想要带着苏笛一起过最好的日子的，可却一次又一次因为自己无意欠下的“情债”连累她，让这位本来就很怕死的一次次地身临险境。

有一件事情，他在心里磨了良久，虽然真的很害怕，还是和苏笛坦白了。

陈明月这三个字，闻人昱莫名觉得很耳熟，总觉得像在哪里听过。他之前去帮苏笛洗清冤屈的时候，虽然没能见到她的真人，但在醉香楼，闻人昱还是看到了一幅，还没有因为她的离开就撤下来的她的画像，画像上美人聘婷，只可惜是个蛇蝎心肠。

那画像画得极像，闻人昱当时就觉得，那人直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因为想着自己何等正直，怎会和这“烟花柳巷”中的“风尘女子”扯上关系？

便也就没再细想下去，没有找到证据，便匆匆离开了。

现在事情差不多都了结了，他也终于有了些闲功夫仔细想想那事儿，真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点儿相关的他确实曾经和陈明月相识过的证据。

说来惭愧，在闻人昱那些装千金万宝的箱子之后，其实还藏着一个小箱子，苏笛当时光顾着拿钱了，没再往床底下仔细看，也就没有发现他这个秘密。

小箱子里面装着的就是中榜那一日收到的向他求亲的名帖。

其中有一张，字写得最好，用的纸也是最名贵漂亮的，就是陈明月，他当时也多看了几眼，特别留意了一下，于是有了点儿印象，他又翻出来，果然，就是陈明月没错。

经过一路打探，闻人昱也知道了一些关于陈明月的往事，知道陷害苏笛的，就是那个曾经是大小姐，后来流落了风尘的陈明月。

那厚厚一沓名帖都是他中榜后的荣光，所以即便不需要，闻人昱也一直将那些倾慕他的女子的名帖珍藏，聊以慰藉，他终于变成可以被这么多人喜欢的人了。

但现在看到那些，他只觉得懊恼烦忧。

所以，陈明月是不是因为他才蓄意报复苏笛的？才……

完了完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闻人昱真的很想和苏笛说，要不他们还是分开吧，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和苏笛分开的那半年多，对于闻人昱而言，真的是百蚁噬骨，百爪挠心，每天都很难受很痛苦，只能通过御书院的工作这个和苏笛毫无交集的事情麻痹自己，但现在，苏笛也帮助过他的工作了，这最后一道防线上也粘满了她的痕迹……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他的生活已经离不开苏笛了。

所以，明明知道分开或许是最能保护苏笛的方法，可他好像真的是个很自私很自私的人，实在是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在感情的事情上，闻人昱挺好懂的，于是苏笛大概已经能猜到他是怕连累她，可又不舍得和她分开，就这么陷入了深深的纠结里。

就在闻人昱含着泪，咬咬牙，思考良久，觉得还是苏笛的安危重要，他痛苦就痛苦吧，刚想还是要说出那句的时候。

“罢了罢了，反正我现在不是没死吗？那也不能全怪你。小昱长得好看，人也这么好，有很多人喜欢你太正常不过了，我可不怕和那些姑娘争一争！我这个人啊，怕死没错，可比起死，我更怕不能尽兴地活着。所以，小昱，不用有什么顾忌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愿意一直留在你身边。”

苏笛自打决定要接受闻人昱起，就已经也做好了一个决心，就是和他在一起之后，自己应该算是又招惹上了权贵，此生估计不会太平了。

但真心的，比起死亡，苏笛绝对更害怕遗憾，就算还是要那么突然死去，她也希望自己能尽情地去爱过一场，去好好做一下这一件上辈子她没有做过的事情。

“苏苏，我保证，这一辈子，我的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的。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你的，绝不会再给你惹上麻烦，不会再因为我让你陷入险境，你的恩情我一定要一点点慢慢都还给你。”

苏柔雪的突然回归，让两位都不自觉地谨慎起来。

那一整夜，闻人昱都朝着苏笛那一边睡的，右手也一直紧紧拉着苏笛的衣角，苏笛也一直将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

他们的感情已经经历了苦难、误会、分别、生死……许许多多的考验，可以算是情比金坚，不可分开了，但即便已经很坚强了，他们还是没信心，如果苏柔雪要动手的话，他们能不能招架得住。

再一次回到另一边。

“你……何出此言？”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皇妹要和他说的会是关于苏笛的事儿。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听了闻人昱的话，陛下也知道皇妹好像曾经设局，绑架过苏笛，但毕竟苏笛没受伤，她的目的也没有达成，苏笛和闻人昱如今也是一对佳人，此事便也没什么追究的必要了。

但从此可得知，对于苏笛，他这个妹妹好像抱有着相当大的敌意，她不顾一切逃婚回来，估计也是为了那个她曾经吵着闹着都要嫁给的闻人昱。

“皇兄，我找到证人了，当年苏笛曾在一位老师傅那里学艺做药工，她有一位姓王的师兄，我已经找到了他，他说他机缘巧合见过已经成为闲汉的苏笛几次，但本以为不过是和他的师妹长得像了些，名字也恰好一样的姑娘，未曾想到，竟然就是那位小师妹。

公主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报酬，那王师兄也答应若有需要，他可以随时出来作证，对于苏笛他再熟悉不过了，他一定能精准辨认出苏笛的真假。

皇帝听后将原本的苏笛写的那张治疗瘟疫疾病拿出，和苏笛之后写的那张放在一起，仔细比对了一下。内容几乎是一样的，只不过字迹完全不同。

除此之外，排版也完全不一样。新的这一张虽内容不错，但细看来好像并不符合药方该有的书写方式。

细看起来，那两张方子就像是出自于两个人的手笔一样。

陛下仔细想了想，苏笛当时写这药方的时候确实也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流落民间，得了瘟疫病重的时候，皇帝稍有些力气，即便都说不出话来呢，也还是会瞪大眼睛仔细观察一直尽心照顾他的苏笛，所以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陛下都记得很清楚，她的字迹和拿笔的姿势也是，她写好的药方他也偷拿了一张珍藏。

苏笛对于药理药学都一窍不通，当时写的时候也太紧张了，而且她得到的记忆里，绝大多数都是关于药方本身的内容，药方该怎么写，用什么笔迹写，她其实没有得到什么太具体的信息，就算有，也因为原本的苏笛的记忆也有很多，而且都是些她完全不懂的方面的。

那些记忆和她原本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能够分得清并且记得，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笛没有想到太多，只觉得内容一样就完全可以混过去了。

从没想过，就算她最近其实已经开始刻意模仿记忆里的苏笛了，比如说偷偷在一本本子上默写了一些药方假装是自己之前的笔记，以及在外人在的时候，不再像之前那般的活跃冲动了，显得更内敛沉静。

只可惜，在真正了解她的人看来，她还是和以前大相径庭的。

公主也凑过去看了看，发现了两张药方的不同，知道皇兄也已经开始怀疑很是高兴。在知道苏笛是皇帝的救命恩恶人的时候，在知道她又回了皇宫又日日和闻人昱在一起之后，苏柔雪真的鞭长莫及，很是绝望。

她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蹊跷，这苏笛难道真的有天神庇佑，为什么如何险境都能转危为安呢？她不信，便送信回宫里让人继续监视她，希望能找到她的破绽。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在当时的洋洋得意之间，竟然还埋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坑，那个命运的回旋镖终于是飞了回来，如今狠狠命中了她的脑门心，并且似乎即将要要了她的命。

第二日一大早，在闻人昱愤怒地将那些名帖都拿去烧了，想着这般或许就能去了他那些不需要的桃花运，从此以后，能和苏笛平平安安在一起的时候，苏笛又见到了那老邓太监，他请苏笛再去面见一次陛下。

一路上，苏笛问他是什么事儿，老邓都闭口不答，只是一脸严肃完全没了平时的奉承亲和之态地，问了她一句：“您真的是苏笛吗？那个救过陛下的药师吗？”

听到他这样说，苏笛脸上也瞬间僵住了。

在苏柔雪之前，她和闻人昱还是想继续走下去，看来还有一个大难关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