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记得小时候因天花被移到庄子上，荣嬷嬷会悄咪咪带着额娘做的食物来探望朕，陪着朕说上好一会话。”康熙的语气充满了回忆，“她不常笑，但语气很轻柔。”

一个小孩，因生病，被迁移到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相伴，这样的日子多么令人惶惶不已。

难怪康熙日后会觉得幼时不能承欢于父母膝下是何等遗憾。

雅尔檀静静听着，给康熙斟了一杯茶，“情分总是有时尽，确实是令人遗憾。”

康熙点头，他道：“总说人心善变，未曾想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雅尔檀敏锐地感觉这话并非指的是荣嬷嬷，或者是佟佳·如意？

涉及到康熙的青梅竹马，雅尔檀果断闭了嘴，康熙现在是对如意不满，但过些时候呢，会不会又后悔了呢？毕竟时间会美化人的记忆。

没有人附和，康熙意兴阑珊，他又道：“宫中有不少像荣嬷嬷这样的人，先帝在世之时就入了宫，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但关键时候背后捅人一刀。”

当时，朝纲不稳，为了稳固势力，后宫之中多是大家族之女，自然也有这些大家族安插的人手，帮助主子夺势，打探消息。

后来，局势逐渐稳定，加上太皇太后对后宫的掌控逐渐严格，情况这才好转。

雅尔檀……她家族不就有嘛，按照康熙的说法，显然是知道一部分人的，好在她没有动用自己的人手，否则，说不定会被逮个正着。

雅尔檀建议道：“皇上要是不喜欢，就把人都遣出宫吧。”

“这怎么能行？”康熙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雅尔檀不反驳，就这么盯着康熙。

康熙沉默了一会，“倒也行……吧。”

“这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该省则省，况且，此举顺应人心，想来世人也会认可。”雅尔檀道。

除了打仗，还要年年免赋，现在国库根本没钱，宫里的修缮停了，外面的园子也停了，康熙自己还贴内库的钱。

以及最为人诟病的捐纳官。

虽说遣出宫的人能节省下的钱对比战争开支来说杯水车薪，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嘛。

康熙点头，盯着雅尔檀端详了好一会，忽地开口道：“这事儿不如交给你做如何？”

雅尔檀故意大吃一惊，见康熙挑了挑眉，她收敛了一下神色，演过头了，她道：“此事不如还是交给华赛，她对宫中之事素来熟悉，想必做起来也轻车熟路。”

她本来想安排太皇太后的，奈何那位不是她能安排得起的人。

“朕想你来负责此事。”

但我不想！

大概是她的抗拒实在是明显，康熙道：“你不必害怕，朕让华赛协助你，实在不行，朕给你兜底。”

让华赛来协助自己才能害怕，好不好？？？

雅尔檀盯着康熙看了一会，小声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没有。”康熙随即补充了一句， “从来没有人跟朕讨价还价！”

才怪，雅尔檀在心里翻白眼，朝堂之上，敢跟他讨价还价的人多了去，旁的不说，就说吴三桂这个事儿，多少人明里暗里反对。

康熙竟然看明白了她的表情，立马给自己找补，“后宫！”

雅尔檀悻悻，这就是两人熟悉了的坏处，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太多了，真是十分怀念初相识时候，两人之间还有点矜持。

唉！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那皇上能帮我一点小忙吗？”雅尔檀笑得谄媚，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一点点距离。

康熙忍不住笑了，心里那点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事儿？朕要先听听你的说法，再决定帮不帮忙。”

狗男人！这事儿是为了谁哦，还要拿乔。

“皇上英明神武，自然是能办到的。”雅尔檀笑眯眯，跟个小狐狸似的，她凑近康熙嘀咕了两句，“如何？”

康熙笑着点了点她，“你倒是会指使朕。”

“那皇上自己来办？”雅尔檀嘟嘟嘴，她还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呢，哼！

“朕给你打听这件事就是了，别得陇望蜀啊。”康熙说完又嘀咕道，“胆大包天，竟然敢威胁朕了。”

雅尔檀故意盯着康熙嘿嘿笑着，一脸得逞的快乐。

——

这件事交给雅尔檀，是康熙灵机一动，也是他深思熟虑。

他当然知道华赛对后宫之事更熟悉，处理宫务也能顺畅流利，但华赛绝对提不出“遣散宫人”这样大胆的建议。

如果只是听从安排，华赛是最合适的选择，但雅尔檀能符合康熙的理想，他需要一个真正的“贤内助”，一个能与他比肩的人。

雅尔檀带给他的感受与之前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唯一让他有同样感觉的人还是徐昙年。

所以，康熙会选择她，他甚至觉得让雅尔檀当皇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康熙这么看重雅尔檀，让雅尔檀有点苦恼，在最初的惊慌试探时候，她与华赛之间勉强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她没有夺权的心思，华赛也安稳掌控权力。

但随着一道命令，她们俩之间的平衡极有可能被打破。

华赛坐在下首的位置，赞叹道：“妹妹真是心思灵巧，竟然提出这种好主意。”

“这主意是皇上的，姐姐真要夸，就该夸皇上了。”雅尔檀道，“此事恐怕需要姐姐多操心，我只能跟着蹭点经验，长长见识。”

“妹妹说笑了，你这聪明劲儿实属罕见，连老祖宗多有赞赏。”华赛说道。

两人姐姐妹妹相互夸奖，内心如何不好说，但表面上一片和煦。

雅尔檀觉得要是按照这个方式，她们能在这儿夸上一天，她本人是非常不喜欢这样子的，话题一转，“在这件事上，姐姐有何高见呢？”

“高见倒是谈不上。”华赛笑得十分客气，“倒是想问问妹妹具体打算如何安排。”

“这一批放出宫的女子暂定在三十岁左右，到时候由各宫提一下名单，汇总到咱们这里。”雅尔檀道，“咱们自己也会挑出来一批人，两批人同时放出宫。”

那些探子恐怕不会自愿出宫，到时候说不定得强行辞退呢。

华赛问道：“不知道咱们挑人的标准是什么？可有名单？”

雅尔檀笑了笑，低头道：“名单是由皇上负责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到时候会公布吧。”

这个“到时候”是什么时候，那就是机密了，至于华赛能不能从康熙那儿打听到消息，那就看她的本事了。

没问到自己想要知道的，华赛问道：“倒是不错的主意，就这么放出去吗？”

“那倒不是，先给她们找个落脚的地方，给她们时间适应宫外的生活，姐姐应该知道一些地方吧，不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雅尔檀问道。

总不能把这些人丢出宫就不管了吧？这些女子适应了在宫内的生活规律，未必适应社会，给她们一点时间，让她们能自力更生。

“这件事可交给内务府负责，到时候我让内务府挑一些地方列出来给妹妹瞧瞧吧。”华赛道。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雅尔檀笑眯眯道，只要华赛能配合自己，这件事也不会特别难。

当然，前提是康熙能稳住前朝，毕竟那些大家族不只是在后宫有人，在前朝也有人。

但显然康熙想做的事情，没有人想拦住他，听说索额图、明珠、佟国维一起进了宫，但出去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

康熙定然没有将脸皮撕破，毕竟现在朝中的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旁的不说，如意的母亲就出身赫舍里氏，他们钮祜禄氏家族里也有这两家的姑奶奶。

所以，真想收拾这些人，必然不能真的闹僵。

前朝是收拾好了，但后宫却是闹起来了，好几位贵格格哭着闹到了华赛面前，说人少了伺候不当，端来的水或是冷了，或是热了，或是夜里没人。

华赛当然不会背这个锅，转手就将人送到了坤宁宫。

雅尔檀也不是傻的，让彤云推说自己忙，挑了个时间让所有人一起来坤宁宫诉苦。

于是便出现了这一幕，雅尔檀坐在上首，两侧各坐了六个贵格格，时不时地抽泣一声，梨花带雨，眼神带刺。

雅尔檀不动如山，听着她们哭诉，道：“既然这些奴才一听说能出宫，就生了怠慢之心，显然不是什么忠心之人，不如换掉她们，再挑一些手脚麻利的人到身边伺候。”

下面的人哭泣声一顿。

为首的两个人分别是佟佳一族的佟国玺之女佟佳格格，另一个则是李氏格格，两人都是康熙十年进的宫，因母家地位高，待遇都是贵格格，且在贵格格里也是优待。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伺候多年的老人，只要断绝了出宫的心思，用着自然比新人更顺手。”李氏格格说道。

她是里面最为年长的人，自然而然肩负起了出头的任务。

“起了心思如何能断绝，倘若是让她们知晓是你们断绝了出宫之路，那她们定然怨恨于你们，这样的人放在身边，你们真的能心安吗？”雅尔檀笑着道。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宫里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亲近之人的背叛，因为他们知道弱点在哪里，能一刀致命。

变了心的奴才，就好似包藏祸心的毒蛇，这样毒蛇在侧，如何能安然入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