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孩子又哭又闹，也没能把他们的哥哥救下来，一群汉子，将也不将一群孩子放在眼里，提着谢灵君便向城中走去。

谢灵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被众人架着走。那模样，到不像是别人拐了他，倒像是他坑了别人。

那群汉子嫌弃谢灵君养的这群小崽子碍手碍脚，便将他们锁了起来，图个清净。却没料到小阮芥在人群中水蛇般地扭腰挪腾，趁着他们没注意，钻出了人群。

小崽子跑了一只。

众人被天气渴得火急火燎，也没工夫管。径直架着谢灵君往城中去，里面早已摆好了祭坛，拜的是龙王爷，供好了三牲六畜，周围放着蔬菜瓜果，祭坛中间的地方空着，立了个木桩子，底下放着一堆柴火。

谢灵君淡淡一瞥，便知道那个地方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们是打算将自己烧死，以平龙王之怒。

这时候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眯着眼打量着周围众人，有不知所以然的孩童，有伸着脖子不住望着的老妇，有腿脚上沾满了泥印的庄稼汉子。田间地头的生活无聊，又赶上百年难遇的旱灾，人们家里没甚伙计好做，只好出来看看热闹。

村东头的那个小伙子说，他们有解决旱灾的办法，村里人便都出来看了。

“各位乡亲父老！”为首的汉子将谢灵君在祭坛上捆好，回头喊道：“此人，乃是旱灾之源！”

谢灵君曾主持祭祀，还当众发狂，众人对他并不陌生，镇子中早已有了传言，说他冒犯龙王，才会招致如此祸端，人们对他不满已久。

“去年秋天，我家里的老人死了，因为没有粮食，他生生饿死的。”

“今年春天，我家里的孩子病了，马上就要饿死了，可是我没有粮，没有钱。”

“龙王爷不下雨，我们庄稼人就没活路！”

“将他烧死，旱灾便可过去，我们便有了生路！”

汉子站在祭台上，眼睛里隐隐含着泪水：“将他烧死，龙王爷原谅我们，好年景就要来了！会有成股成股的雨下，会有大把大把的粮食，会有成片成片的绿色，我们会有饭吃，有水喝。”

众人被他说得幻想起了那好年岁，忍不住道：“好哇，好哇。”

“烧死谢灵君！”汉子大喊。

“烧死谢灵君！”

人们已经达成一致，他们决定牺牲掉那瘟神，换自己的一片安宁。

谢灵君垂着头，冷冷地看着这群想要将他烧死的人。

过去的几年，他看着镇子中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看着人们一个个死去，先是上了年岁的老人，或是因家人的摒弃，或是因孱弱的身体失去生命，再是身体底子不好的青年人，再是孩子，他看着无数孩子老人被家族遗弃，看着这一片人间炼狱。

可他没有丝毫动容。

就像是现在想要杀掉他的他们一样，他在看到他们死亡的时候，没有丝毫动容。

他唯一一次的动容，是在他家门口出现第一个弃婴的时候，他听了一夜孩子的哭声。

他告诉自己，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第二天他就指使侍女将孩子抱了回来。

他并不自己养育孩子，一开始全部都是侍女在养，等分家之后，侍女也没有了，他只能自己养。

他其实并不喜欢孩子，孩子又吵，又闹，还不懂事，只知道吃饭睡觉，可他又很需要这些孩子，来给他那无处安放的良心一丝慰藉。

小阮芥来了之后，照顾孩子的任务便落到了他头上，他总是不远不近地看着那群孩子，并不亲近。

这些孩子里小阮芥是最大的，他说话他还能听懂几句，他便时不时地指使他做活，指使他端茶倒水。

遇到小阮芥后，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孩子不同于小猫小狗的地方，原来与孩子相处不止给予他们吃喝，还有很多的乐趣。

可这乐趣，他并没有受用多久，便被捆到了祭坛上，再无机会受享。

小阮芥躲在人群里面，盯着被架在高台上的谢灵君，急得团团转。

阮芥也快急死了，虽然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谢灵君若是被烧死，会影响到境界外的谢灵君。

他急得团团转，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可以用法术，一会儿若是点火，他可以试着施法降雨，将火浇灭，众人便会觉得是龙王爷的意思，就可以饶了谢灵君。

正这样想着，他感觉有人撞了自己一下，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还有一双粗糙大脚踩了他的脚指头一下，鼻尖也涌入了人群的腥臊汗味。

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密密匝匝的全是腿。

他伸手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一双小手，穿着小阮芥的衣服鞋子。

他的神窍，竟然缩在了小阮芥的身子里。

他一下子被吓出了满头大汗，试着施了一个最简单的净身咒，也施不出来。

他莫名其妙地进了小阮芥的壳子，法力全失。

那他怎么救谢灵君呢？

谢灵君被架上了祭台，人们围在他四周三跪九拜，还有头戴面具的巫师在跳神祈雨，眼见着那为首的大汉就要点火，阮芥急得挤到了前面，小小的一个人，趴在了祭台上看着那群魔狂舞的场景。他试着爬上去，却因为身子太小爬不上去。

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了一块大石头，刚好可以用来垫脚，他踩了上去，却听见天上传来一道惊雷。

晴天霹雳。

众人也听到了那声惊雷，抬头望去，却看见天空蓝得令人心悸，他们看了太久这发白的蓝色，渴望看到云，哪怕只有一点白色的雾气也可以。

但是没有，除了那道惊雷，天空再无一丝下雨的迹象。

阮芥被吓了一跳，放上石头的脚缩了回去。回过神之后，又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迈步上去。

天空又是一道惊雷。

阮芥抬头，看着天。

众人也抬头，望着天，一脸迷茫。

他们在想，龙王爷到底是甚么意思。

谢灵君抬头看着天，嘴角隐隐透出来点笑意。

“老不死的，你现在知道也没用了。”他心里暗暗笑道，有些快意。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算漏了人心，也算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