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的晋阳城飘着鹅毛雪,温泉池中氤氲的热气在琉璃窗上凝成水珠。
周玉安将整个人沉入水中,露出女子特有的曲线。她盯着水面倒影中平坦的胸口——那是耶律九歌特制的秘药效果,此刻却像道无形的枷锁。
"夫君?"顾苒君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惊得周玉安打翻青玉酒盏。
水面泛起涟漪,她慌忙抓过池边药瓶。褐色药汁入喉的灼烧感,恰如顾苒君昨夜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喉结贴片在热水中微微翘起边缘,周玉安伸手去按,指尖却不受控地发抖。
"子然说今日要试新衣..."顾苒君的脚步声逼近温泉池,"妾身替夫君更衣可好?"
周玉安猛地站起,水花溅湿满地月光:"不必!"声音因紧张而尖利,惊得池边仙鹤灯烛火摇曳。她抓过玄色寝衣裹住身躯,动作太急扯断腰间玉带。
顾苒君停在鲛纱帐外,望着满地狼藉的衣物。那件月白中衣领口微敞,隐约可见锁骨下狰狞箭疤——与周玉安平日示人的位置竟相差半寸。
"夫君的伤..."她弯腰拾起玉带,却被突然伸来的手攥住腕骨。
周玉安湿发披散,水珠顺着下颌滴在顾苒君手背:"顾小姐对本世子的身子,倒是好奇得紧。"她将人逼至墙角,喉结贴片随着吞咽微微滑动,"是新婚那夜的滋味儿,让顾小姐太过回味了吗..."
温热的唇擦过耳垂,顾苒君忽然仰头迎上。周玉安仓皇后退,后腰撞上青铜香炉,疼得闷哼出声。
"是啊,可是夫君在怕什么呢?"顾苒君指尖抚过她泛红的耳尖,"同床共枕这些时日,竟连更衣都要避着妾身?妾身不是已经是夫君的人了吗,难道不是?"
周玉安攥着衣领的指节泛白,池中药香混着顾苒君发间沉水香,熏得她几欲窒息。那些午夜梦回时的温存,此刻倒成了扎在心头的刺。
铜漏声催得烛火渐矮,子然的禀报声适时响起:"京都的掌印使张公公到了。"
周玉安如蒙大赦,匆忙换上衣服,披了件大氅便往外走。轮椅碾过顾苒君裙角时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正厅内,张公公捧着圣旨阴阳怪气:"世子爷好大的架子,咱家可是等了三盏茶的功夫。"
周玉安转动轮椅停在五步外,面色苍白如纸:"旧疾复发,让公公见笑了。"
"皇上口谕,命世子爷正月十五前入京述职。"张公公扫过她湿漉漉的发梢,"带着...那位顾小姐。"
周玉安掩唇咳嗽,帕子上晕开点点猩红:"公公也瞧见了,本世子这副身子..."她突然剧烈喘息,整个人歪倒在轮椅上。
顾苒君冲进来时,正见周玉安"昏迷"在子然怀中。她扑到轮椅前,泪水簌簌落在周玉安掌心:"夫君坚持住,妾身这就去请大夫..."
"晦气!"张公公甩袖离去前啐了一口,"正月里见血光,折寿!"
待张汇成的身影彻底消失,周玉安才在顾苒君怀中睁眼。那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映着窗外的雪光,竟比刀锋还利。
"演得不错。"她抽回被攥疼的手,转动轮椅碾过散落的梅花酥,"可惜浪费了这点心。"
顾苒君望着地上碾碎的糕点,忽然想起晨间在温泉池瞥见的那人纤细的腰身和那些刻意遮掩的慌乱,与此刻疏离的嘲讽,倒似同一人在唱对台戏。
夜色染透窗纱时,周玉安在密室召见暗卫。玄铁令牌掷在案上铮然作响:"让莫雅在三里峡劫了韩王府的贡品,用太子的私印。"
暗卫领命而去,带起的风扑灭两盏烛火。周玉安望着忽明忽暗的铜镜,镜中人眉眼凌厉如刀,哪还有半分女儿家的娇柔。她忽然扯开衣襟,盯着胸口那道伪装的箭疤——就像她的人生,处处都是精心设计的谎言。
"夫君..."顾苒君的声音惊得她打翻朱砂盒。
血色在密函上漫延,恰似雪地红梅。周玉安迅速拢好衣襟,语气森冷:"这次又是谁准你进来的?"
"子然说夫君未用晚膳。"顾苒君将食盒放在满地狼藉中,"妾身熬了梅花粥。"
周玉安转动轮椅碾过染血的密函:"顾小姐对本世子的密室倒是熟门熟路。"她故意用折扇挑起对方下颌,"莫不是想当细作?"
顾苒君忽然握住折扇,顺势跌进她怀中:"那夫君可要看好妾身..."温软身躯贴着单薄春衫,惊得周玉安险些露了女儿声线。
更漏声里,周玉安僵着身子任她喂完半碗粥。那人指尖的温度透过瓷勺传来,竟比密室炭火更灼人。她忽然希望这碗粥永远喝不完,好把真心假意都溺死在温柔乡。
五更天,周玉安在梅林练剑。软剑劈碎满树积雪,却劈不开脑中纷乱的思绪。顾苒君昨夜临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极了猎户审视陷阱中的白狐。
"丫鬟来禀,说世子妃在观雪亭等您。"子然捧着大氅过来,"有要事相商。"
周玉安收剑入鞘,腕间红绳扫过剑柄。那是顾苒君用染血的帕子编的,此刻竟比烙铁还烫手。
观雪亭内,顾苒君正对着一局残棋出神。见周玉安来了,她落下一枚黑子:"夫君可还记得大婚那夜?"
周玉安执白子的手顿了顿:"顾小姐想说什么?"
"那夜妾身饮了交杯酒便意识昏沉..."顾苒君忽然按住她手背,"今早收拾妆奁,发现支带血的银簪。"
白子"啪嗒"坠地,周玉安望着棋局上渐成合围之势的黑子,忽然轻笑:"顾小姐这是要审我?"她转动轮椅碾过那枚白子,"不若直接去顾太傅跟前告发..."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顾苒君从背后环住她,唇瓣贴在她冰凉的耳垂:"妾身只是觉得,夫君该还妾身一个真正的新婚夜。"
周玉安攥着轮椅扶手,指节泛出青白。那夜她用兔血伪造落红时,确实不慎被金簪划伤。原来破绽在此,原来她早露马脚。
顾苒君指尖抚上她颈侧,"夫君?"
周玉安猛然转身,折扇抵住对方咽喉:"顾小姐这般聪慧,当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
顾苒君却就势向前,扇骨在雪肤上压出红痕:"那夫君舍得杀我吗?"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的位置,"就像那日雪夜...夫君,妾身不是愚人,妾身也可以帮你。"
折扇"咔嚓"断裂,周玉安仓皇后退。那人眼底映着破碎的扇骨,也映着她支离破碎的伪装。她忽然想起初来月事那年,耶律九歌递给自己秘药时说的话:"安儿,从今往后,你的命不是自己的。"
暮色四合时,温泉池再度雾气氤氲。周玉安盯着水面上漂浮的梅花瓣,忽然将整瓶秘药倒入池中。灼烧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咬着帕子无声喘息,直到血腥气充斥口腔。
"值得吗?"她望着铜镜中平坦如男子的胸膛,忽然笑出泪来。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虚张声势的威胁,不过是怕顾苒君看穿这具躯壳里的女儿魂。
门外传来三声鹧鸪啼,子然的声音混着风雪:"野狗回来了。"
周玉安迅速披衣束发,喉结贴片沾了水汽,服帖得宛如天生。
密室内,身材矮小的年轻男人跪在地上,似锯子拉开的声音在密室响起。
“主子,南羌那边反了,清婉姑娘说,那位撑不过三月。”
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周玉安冷笑一声,道:“去岁身子尚好,还能算计着晋阳。过了个新年,便要不行了,看来儿子生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烛火打在周玉安满是嘲弄的脸上,倒真有了几分顾苒君口中阴谋家的味道。
“派了谁去平叛?”
“皇甫寿。”
“让太子监国,却把他的老丈人派去南羌平叛。野狗,你说,我这位好皇伯伯到底在算计谁呢?”
“主子,野狗不知。”
周玉安挥了挥手,野狗退下。她闭上了眼睛,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老东西病危,太子监国,韩王偷运军械,齐王暗藏私盐。现在,南羌也反了,皇甫寿出京平叛,老东西催自己入京...
“呵...差点着了你的道了,老东西装给谁看呢?可惜啊,上当的都是你的儿子。”
当夜,周玉安在密室枯坐至三更。阿勒坦带来的密信还带着漠北的风沙:"莫雅公主已控制夜郎商道,精铁七日后抵京。"
她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火舌吞没"精铁"二字。跃动的火光中忽又浮现顾苒君的笑靥,那人总爱在批阅公文时偷瞄她,被发现便用梅簪搔她掌心。
"世子?"阿勒坦疑惑地抬头。
周玉安蓦地回神,朱笔在舆图上晕出红点:"让商队在落霞坡换装,用韩王府的旗号。"她顿了顿,"派人盯着世子妃,若有异动...速禀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