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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拥抱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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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3月21日,特尔马丘小镇军事基地。

学员实训已然过去一周,初春的寒意在正午阳光下逐渐消融。当最后一组学员完成武装越野考核时,库尔特正倚在虎式坦克的倾斜装甲上,指尖摩挲着那道贯穿炮塔的狰狞裂痕。

远处的训练场上,五个连队以排为单位集结,春风裹挟着柴油与铁锈的气息掠过基地,传来坦克履带碾过碎石的吱呀声。

队列最前方列置着三十余辆R2轻型坦克与R3步兵坦克,犹如排列整齐的钢铁幼兽。而在它们身后,两辆从东线战场拖回的虎式残骸蛰伏在地,断裂的履带垂落如巨蟒褪下的鳞皮。

库尔特的手指在虎式装甲的裂痕上逡巡,他也尝试过维修,但锡比乌县兵工厂连最基础的铆接钢板都已告罄,这些钢铁巨兽注定要带着残缺的履带步入坟墓。

考核间隙,罗马尼亚学员还向德国小子们展示了他们改装后的四号破烂。苏T34的传动轴与德国引擎粗暴嫁接,齿轮咬合时迸射的火星恍如坠落未来的烟火。

训练场的另一端,理论考核如火如荼进行着。一丝不苟的普鲁士军官,已经开始动笔构思下周的考核方案了。或许该让那群小子试试用Malaxa UE牵引车模拟步坦协同,但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自己否决了。

平心而论,这些巴尔干机械师确实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天赋。

他们为四号坦克换装的捷克造A18型火炮,在射程表上甚至超越了原厂配置;那些嫁接T34炮塔的改造车,装甲倾角的调整更符合战争美学。

遗憾的是,战场即兴创作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缺乏标准化生产线支撑的军事艺术,就像学员们在坦克坟场里拼凑的“弗兰肯斯坦”战车,注定要被羸弱的工业基础吞噬,永远无法重现昔日大罗马尼亚装甲师驰骋喀尔巴阡山的雄姿。

不过相较这些,库尔特更为关心德国的这个盟友能否坚定地保持结盟。毕竟帝国战争机器的顺畅运转,亟需罗马尼亚的普洛耶什蒂油田作为有力支撑。一旦安东内斯库无法掌控国内势力,布加勒斯特街头日渐高涨的反德声浪,终将成为帝国远征东线的巨大隐患。

德意志还能走多远呢?

【“1945年5月9日,纳粹德国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宣告结束的同时,也一并结束了邪恶的法西斯主义。”】

库尔特想起在未来看到的这句话,一段尘埃落定的历史。

倘若帝国注定走向覆灭,那么他们在斯大林格勒上的奋战、在库尔斯克大战中碎裂的指骨、在北非沙漠里消逝的热血,究竟是为谁书写的墓志铭?

信念坚如磐石的日耳曼雄狮,此刻却眉头深锁,缓缓垂下头颅,双手不自觉握紧。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狄金森的小诗突然从记忆断层里浮起,一贯的理智冷静,用最凝练的词汇抒发着最跌宕起伏的悲怆。

少年时在巴伐利亚庄园读到的诗句,此刻竟成了命运的脚注。

他原以为,命运的残酷在于对希望的褫夺。

金丝笼里豢养的童年隔绝了饥馑的嘶吼,即便在腐尸横陈的慕尼黑街巷,贵公子惊鸿一瞥的悲悯,也不过是水晶吊灯于血色黄昏里投下的浮光。灵魂的震颤只在须臾,便消融于波尔多红酒摇曳的涟漪中。

可如今才真正发觉,原来命运最绝望的戏码,莫过于已知历史终局的清醒——当希望沦为刻度精确的沙漏,当信念成为注定湮灭的星火,这种凌迟远比猝然的黑暗更为蚀骨。

领略过和平的蜜糖,谁还愿重返硝烟弥漫的泥沼?

他们因何而战?

是为了帝国荣耀,还是为了心中那一丝尚未全然熄灭的希望?

或许,俄狄浦斯式的清醒,本就是诸神降下的、最优雅的诅咒。

所以,在1938年,十八岁的库尔特才心怀忐忑地向父亲发问:“我们因何而战(Weswegen kampfen wir)?”

然而父亲摇头了,用银质权杖叩响了大理石地面:“不,我亲爱的孩子,你要明白我们是‘为何而战(Warum kampfen wir)’。”

一个问原因,一个表目的,它们在德语变格中裂开鸿沟。

父亲的问题早有标准答案。不必翻阅康德与黑格尔,勃兰登堡门上的鹰徽与他的子民一起,日夜嘶鸣:

“荣耀!生存!未来!”

我们为何而战?

“为了重拾德意志的荣耀!”

“为了争取应有的生存空间!”

“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未来!”

可是,他们因何而战?

荣耀?生存?未来?

年轻的帝国中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知道当整个柏林都在高唱《德意志高于一切》时,容克贵族们早已把子孙的名字刻进历史的墓碑,和无辜又疯狂的平民一起成为坦克下的烂泥。

他不想去深思,他害怕去深思。

如若未曾邂逅未来,如若未曾遇见星光——

·

“Xingguang……”

混沌之下,黑白分明。

有人在呼唤她。

星光循声而去,见到了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库尔特。

他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身体微微颤抖,手臂紧紧环抱住双腿,把头深埋在膝盖之间。而他的肩膀不停地抽动,似乎在竭力压抑着哭泣。

周围的空气也被他的悲伤所浸染,刹那凝重压抑。

“库尔特……”

纯白之地,正一点一点崩塌,周边的白雾也随着男人的情绪凝结成霜,自暗处蔓延而来。

星光不禁心生怜悯。

她尝试移步,跨越分界线,在一片亮白之中缓缓靠近。

深黑之地,灰雾翻涌,阴霾搅动,半边的黑色正在被白霜吞噬。

“……库尔特。”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试图触摸他颤抖的肩膀。

身体微微一僵,他没有任何抗拒。

“你在哭泣?”泪滴将坠未坠,少女的声音温柔如风,“为什么要哭呢?是碰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男人沉默不语,军靴碾碎的冰晶顺着裤管攀爬,将他凝成濒临碎裂的石膏像。

她的手停滞在半空,静静地蹲在那里,在白霜的吞噬中陪伴着他。

黑白交织,坠下、龟裂。

霜雪崩落的刹那,压抑的呜咽幽幽传来,像被铁链锁住喉咙的幼兽,爆发出獠牙刺穿皮肉前最后的悲鸣。

一望无际的混沌,他们的身影是如此渺小。

·

训练场彼端突然爆发出欢呼,罗马尼亚学员成功启动了那辆“弗兰肯斯坦”战车。T34的传动轴与德国引擎在剧烈震颤中达成微妙平衡,排气管喷出的灰烟扭曲着小镇春日里的明媚。

“……长官,长官?”

阳光之下,风和日暖。

有人唤醒了他。

库尔特恍然回神,眼前一片朦胧,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然湿润……果然,有些问题不能深思,就像不能凝视冬夜里过于明亮的星光。

“长官?”

他定了定神,看向站在面前的阿尔伯特,声音略带沙哑:“什么事?

阿尔伯特递上考核表,报告:“一连全员,已完成任务。”

“嗯。”

匆匆扫一眼。

少顷,其他四连也陆续上交考核表。连长们身姿挺立,等待长官的下一步指示。

帝国中尉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位连长,沉声道:“这次的理论考核总体表现尚可,但仍有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阿尔伯特的一连在战术理论部分得分最高,尤其是对步坦协同的理解比上周有明显进步,很好;二连长出列,怎么回事,装甲战术史部分错漏太多,下次再出现这种基础性错误就全员加训;三连,你们的战场急救理论简直一塌糊涂,今晚把《野战医疗手册》第三章重抄一遍;四连、五连,你们的机械原理部分继续保持……”

他稍作停顿,扯开勒紧喉结的风纪扣,突然厌恶起自己条件反射般的严苛,“大家都辛苦了,剩下的时间解散休息。接下来是教官团的考核准备……对了,施耐德和奥托呢?”

“——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库尔特看过去,两位少尉已做好准备。

“嗯。”他朝二人颔首,揉揉眉心道,“接下来交给你们了。我有点累,回去躺一下。”

“放心吧。”施耐德靠上前,拍拍他的肩笑容满面。

奥托也向他点头,“交给我们吧!”

回到宿舍,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里不断呼唤着星光的名字。

恍恍惚惚之间,他抬起头,在一片白雾中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星光……”

日思夜想的女孩,跨越了时间的分界线,在坍塌的时空中默默相伴。

库尔特踉跄伸手,妄图抓住雾霭深处少女的身影,指缝间却渗出纯白的虚无。

“星光,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一头受伤的狮子,正在大声呼唤着心上人的名字。

他渴望着她,犹如渴望着希望。

他,想要拥抱她。

“你在哭泣?”

女孩的温柔时隐时现。

“为什么要哭呢?是碰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是梦么?

他又一次睁开双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

她……

1940年的订婚宴上,十七岁的伊莎贝尔将尼采文集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嗤笑出声:“库尔特,你是最佳的联姻伙伴。因为你不懂如何去爱,只会咬文嚼字,一味地听从安排。你别笑,我和你们不一样。这场婚姻是一项交易,相比起其他愚蠢的疯子,我更喜欢你古板的‘忠诚’。”

“孩子,厨房,教堂……去他妈的!”她总是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粗鲁的一面展露无遗,离经叛道,“记住,我厌恶这些,你休想把我困在其中。”

二十岁的库尔特愤懑不已,不明白伊莎贝尔为何要这般羞辱自己。

但现在,二十三岁的他已经能和这位聪慧的小姐感同身受了。

她反抗的,是束缚,是谎言,甚至是元首。

她胆大妄为,她忤逆世俗。

博览群书的伊莎贝尔,尽管柔弱,却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清醒。

“……星光。”

他深情地呼唤着心里的女孩,再也无法克制对她的渴望。

“我在。”星光的笑容,熠熠生辉。

“过来一些。”

“好。”

“靠近点,星光,”库尔特一把将她搂入怀抱,脸颊埋在女孩的颈窝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呀?”

“Ich lie...”

时空再度坍塌,天边的回响击碎黑暗。

而她的身影,连同他心底的缱绻,一并遗落于这片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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