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被扑得有点懵,他背后的鞭伤未愈,此刻撞到地上痛得差点晕过去。就在他眼前快一黑时,房间的门像是被暴风扫过,突然渐次崩裂开来,无数的碎屑炸裂在他和烛幽的眼前,摔得到处都是。烛幽紧紧地挡在他的身前,展开了一张透明的屏障,发梢滴下的水晕湿了他单薄的衣服,逆鳞在剧烈的爆炸声中现形,站在了被吹得变形的屏风边。浅浅的月色洒下,是夜无风,通向花园的小径尽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如梦似幻,一眨眼便到了回廊下,又一眨眼就到了“房门”前。她不再动,而烛幽咬了咬嘴唇,但不自觉地往后又贴了贴,直把湿漉漉的头发都快塞进韩非的嘴里。
“烛……”
烛幽反手就把他的嘴摁住:“月神大人,你答应给我时间的。”
月神一言不发地抬起手,一股无形的牵引之力试图抬起烛幽的手,她一愣,飞快地切断了那股力量,按住了手中的铜盒。月神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反抗,语带惊疑:“烛幽?”
“月神大人这是想做什么?”烛幽紧紧地盯紧了她,内力凝在手中,警惕着她下一步的动作,心中已然有了些计较。
“拿来。”
她就知道月神不可能就因为她的一个任务而被东皇派来新郑,一定另有目的,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就是现在她手中的这个铜盒。可惜眼下的情况不容她先问韩非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月神大人贸然出手恐怕不妥吧?不怕我一时失手毁了它么?”冰蓝色的内力编织出一张雾气的网,轻柔地缠绕在铜盒的四周。
月神自然清楚她的招式,那雾气看似极不起眼,却是最难防备的杀招,这么远的距离,即使是她也难以阻止烛幽的一意孤行,她只得按捺住:“这么多年,阴阳术倒是精进不少。你想说什么?”
“我想和月神大人井水不犯河水。铜盒我愿意交出去,但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我的事。”
“烛幽,你不要执迷不悟。”月神的语气骤然多了些许冰冷,“东皇阁下与我都是为了你好。我自然可以不理会你,但你想过若东皇阁下得知此事,阴阳家上下得知此事,你将要承担怎么样的后果吗?”
烛幽没有说话,她回头看了一眼被她捂得死死的韩非,又转过头去:“我不知道他到底和计划有什么干系,如果他没有干系了,也就不存在后果一说了。”
月神一时沉默,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留下最后的话散在空气里:“三日之后,天枢相见。”
月光骤然黯淡,层云慢慢遮蔽了天空,逆鳞带着阴气消失在原地,风又吹了过来,吹得烛幽一个激灵。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身查看韩非的情况:“啊——!”韩非背后的衣服都被血浸湿,此刻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烛幽忙不迭地把盒子一丢,将他拖回床上,唤来管家和小厮帮他重新更衣上药,直到东方既明时他才悠悠转醒。
韩非因为背上有伤,所以是俯卧在床上的,醒过来时感觉脸都在疼。他稍微动了动,被烛幽一把摁住:“别做大动作,小心伤口裂开。”
“嘶——”韩非愁眉苦脸,一口凉气尚未吸完,管家就已然端来了刚熬好的药,烛幽接过就递到他的嘴边,准备直接灌。韩非忙不迭地别过头,谴责她,“你到底会不会照顾病人啊!”
“你是伤到了背,又不是脖子和手。”
韩非示意管家把他扶起来,他僵硬地趴了一夜,这会儿一动,浑身关节噼啪作响,顿时发出喟叹:“哇,好多了。”管家贴心地把外衣给他披上,随后带着小厮退了出去,烛幽则再次直直地把药碗递了过去,韩非也懒得说她了,小心地接过之后两口灌完,苦得直皱眉。
“我昨天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我大意了。”烛幽轻声开口。
“哦?你这是在道歉吗?”
烛幽顿了顿,点头。
“还是一样,一点都不真诚,不过我还是准备大度地原谅你。”韩非轻轻摆了摆手。
烛幽看起来确实像是松了口气,但转头就兴师问罪:“你怎么受伤的?这么重的鞭伤是谁下的手?”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是朝堂上的事儿了,出的时候你还在闭关,就没有告诉你。”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别想蒙混过关,昨天是怎么一回事?”
“……”烛幽也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这一问,可她不能和盘托出,甚至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可是……
“又是跟苍龙七宿有关。从套路与招式来看,你和昨天的那人同出一脉;从对话来看,她的地位要高于你,却也很照顾你;从你的反应来看,你更偏袒于我。”韩非已经煞有介事地开始了分析,“你们的目标是苍龙七宿,我的目标也是。如果说我并不能对你们的行动构成威胁的话,那位就应该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在我面前的应该只有你。然而你似乎违背了一些命令,而比你地位更高的人又出现了,那么就说明,要么我的聪明才智能够先一步解开这个秘密,要么就是我手中有更加决定性的筹码。根据你的反应,看来那个筹码加上我的聪明,那才是最大的威胁啊。我说得对吗,小烛幽?”
烛幽知道韩非聪明,但她也没能想到他几乎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推理出了这么多,他说得和一直身在其中的她所猜测的一模一样。她垂下眼,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脸上的面具忽的被掀开,她迅速地抬手捉住他的手,再看向他的脸。只见韩非笑着,却不是他一贯的自信又骄傲的笑,反而只留下一股温和:“虽然我知道我肯定猜对了,但我还是很想欣赏一下你的表情。”
“你想看到我什么表情?”
“有点生气又有点茫然,和我想的也差不多。”
烛幽没好气地把面具夺回来重新扣上:“你有病。”
韩非又笑:“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让你这么犹豫这么抗拒,还要和上峰讨价还价的事,你想怎么办?”
烛幽心想他就算没有听到也能猜到,这时候还这么一问,莫名令她有些火起——阴阳家因为韩非探询苍龙七宿的秘密而准备杀了他,韩非又不肯放弃,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如果我能冷眼看着你死就容易了。”
“看来不太容易。”韩非笑得十分爽朗,“要不,你考虑一下加入流沙怎么样?”
“不可能。”烛幽断然拒绝,尽管她很不满这次的任务,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这样一件事而背叛。
韩非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虽然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啦,但我的心还是因此受伤了呢。”
烛幽没有理会他的矫揉造作,起身去把铜盒拿了过来往他跟前一放:“三天之后我把这个带走,你最好研究清楚了。”
“从小到大我已经研究过无数次了,连它的花样我都能默出来。”一副“爱拿就拿”的表情。
“……”烛幽一时觉得喉咙有点堵,她沉默地把盒子收好,想着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失策了。
“你打算怎么办?”
“先让她拿着铜盒回去复命,剩下的就走一步看一步。”见韩非托腮不语,烛幽忍不住问,“怎么了?不妥?”
韩非摇摇头,其实他也拿不准,但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
烛幽沉默了一会儿:“盒子交出去之前你都去紫兰山庄待着,哪儿也别去,好好养伤。”
“嗯,知道了。”
烛幽心中其实不安,她的占星律不精,但在这样不安的情绪的主宰下,她还是忍不住花了两个晚上观了星象,占了星,甚至还粗略地按照《易》卜了两卦,结果都不太好,令她难免焦躁。不过她始终存着希望,阴阳家不问世事近千年,总不可能一下子就出世了,总得有个过程……
终于到了和月神的三天之约,烛幽按时前往天枢阁。天枢阁是新郑城最高的建筑,可作瞭望之用,位置和名字都很符合阴阳家的口味。月上中天时烛幽就等在此处,然而到接近子时,月神都未曾赴约。烛幽心下慌乱,当即往紫兰山庄赶去——她太过信任月神了,她总觉得她还是像她幼时那样真心爱护教导她,可是一直以来都教导着她不要产生多余感情的月神大人怎么会因为幼年的那份情谊就真的顺着她的意来呢?
烛幽用她最快的速度往城外赶去,一身蓝衣的她在夜幕下宛如一只幽灵,恍然一滑就飞出甚远,像是踩着风,迅捷地朝着目标而去。韩非应该听她的话了吧?乖乖待在紫兰山庄,有卫庄、紫女和焰灵姬在他身边保护,他还有逆鳞,就算是月神想拿下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太可能。她之前也叮嘱了有事情就立刻用传信青鸟通知她,而青鸟一直没来,那就应该还有机会,总不可能是连青鸟都被截了下来。她一路想着,心下愈发焦急,在翻上城墙的刹那骤然对上了一双平静的双眼,那双眼睛虽然藏在轻纱之后,却仍摄人心魄。烛幽感觉自己的心忽然猛地一跳,随即意识就逐渐地被抽离,宛如掉进了一片沼泽中,困倦又无力。
“月神大人果真神机妙算。”血衣侯伸出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烛幽,只见她面具下的双眼迷离,已然没了焦距。
月神从烛幽身上取过原本属于韩非的那个铜盒,冷淡地答道:“事不宜迟。”
血衣侯低下头看了一眼烛幽:“那她?”
月神伸出手在空中对着她虚虚一点,烛幽看向了她,她随后吐出的话宛如咒语一般轻柔优美:“去做你该做的吧。”
茫然的烛幽点了点头,从城头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