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约好了第二天相见,但李流苏没想到,他竟然来的这么早。
蒋南玉进门的时候,她正站在前台低头写着东西。
李流苏听见风铃声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只见那个往常总是踩着烛光而来的男子,如今竟沐浴在日辉之中。
晨光洒落在他肩头,勾勒出温润又清隽的轮廓。比起夜晚里那份疏离,他在白日的光线下少了些许神秘感,却多了一丝让人移不开眼的矜贵清雅。
她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被惊喜所取代,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郎君快进来!”
蒋南玉缓步进了酒肆,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坐定。
李流苏抬手,将笔墨纸张从前台转移到他面前的桌上,自己也随即在他对面落座。
“郎君今日来的好早!”
“嗯……正好有时间就过来了”
说话间,他微微低头,伸手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似是掩饰话语中的不自然。
事实上,他今日休沐,原本打算在家看看书。但不过翻了几页,心中便开始惦念昨日与她的约定,竟不知不觉地迈步至此。
他目光微移,看向桌上那一摞纸张,随口问道:“娘子刚才在做什么?”
李流苏闻言,眸光一亮,语气里藏着几分自得,
“这个呀,是我为了今天晚上的酒宴小赛准备的题目,郎君要不要看看?”
“酒宴小赛?”
李流苏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是啊,酒肆今天下午都被白鹿书院的学生给包场了。我想着弄一些飞花令,供他们娱乐消遣。”
蒋南玉不动声色接过这一摞手掌大的纸片。
李流苏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些文人墨客呀,最喜欢这种风雅的东西了。”
蒋南玉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说起来自己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好像也十分喜欢吟诗作对。
他接过纸张,目光略过上面的字迹,心中微微一动。
字迹娟秀清隽,透着一股灵动之意。
他翻了几页,发现每张纸片上都写着一个主题,如“月”“菊”“酒”,下方还附着一首诗词,颇有趣味。
蒋南玉随意抽出一张,瞥见纸上赫然写着:
“明月几时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略一停顿,指腹摩挲过纸张边缘,低声念了一遍,似是品味其意境。
李流苏微微抬眸,见他正在看那首水调歌头,便笑着打趣他:“郎君看看这诗怎样?”
不过话刚说出口,她脸上的笑就瞬间凝滞。
糟了,忘了他是个布商了。
士农工商嘛,古代商人位于社会阶层的最下流,文化程度多半不高。
不过好在李流苏是看上了他的脸,并不在乎他的才华。
她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认真看着那首词,甚至眉眼间带了几分沉思,不禁有些意外。
……这男人,该不会是在装模作样吧?
也是,男人嘛,好面子,总要装一装。
她刚想着,便听他认真地开口道:“此诗极好,娘子的才华令人刮目相看。”
李流苏持笔的手一顿,然后微微惊讶地抬起头。
男人的眼神很真诚,看上去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
李流苏微微挑眉,他虽然不一定读得懂,但夸赞却是真心的。
“此诗并非我作,而是一位曾经结交的苏姓诗人所作。”
蒋南玉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娘子结交的诗人倒是不少,想不到桃花镇竟藏龙卧虎。”
……李流苏被他这话噎了一下。
毕竟,这些诗人都是她在语文书上“结交”的,还都是单方面结交。
她赶紧转移话题,笑道:“郎君晌午不如留下用饭?正好也尝尝我的手艺。”
此时,承福正巧从后院进来,听见这话立刻附和:“是啊,郎君留下来吃饭吧!娘子做的饭可好吃了!”
或许是酒肆的主仆二人太过热情,一向鲜少在外面用膳的蒋南玉竟然答应了下来。
原本就长了一双桃花笑眼的女子,见他点头,眼中更加明亮了几分,“那郎君稍坐,我去做几个菜。”
她话音刚落,便提起裙摆进了后厨。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无事可做,蒋南玉也不嫌无聊。他悠悠地喝着茶,然后打量着酒肆环境。
晌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桌案上,与他平日里来时的酒肆氛围完全不同,平添了几分温馨。
承福也是个勤快人,几乎不闲着。纵使现在没什么客人,也拿着抹布擦桌子。
待都擦的干干净净了之后,又在屋里四处打转,重新检查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蒋南玉无声笑笑,这主仆二人倒是合拍。
承福看着桌案后端坐的男子,悄悄打量了一番。
他能看出李流苏对眼前男人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
两人站在一起那叫一个养眼,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
对对对,就是璧人。
眼前的男人跪坐之姿极为端正,脊背挺直,气度沉稳,哪怕只是静静地饮茶,也有一种清隽矜贵的气质。完全不像个商贾,反倒更像是出身仕宦之家。
承福看着男人优越的侧脸,小声自言自语,“怪不得娘子不喜欢韩郎君。”
蒋南玉只听见他小声说话,却并未听清,他疑惑地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承福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和自己说话呢。”
蒋南玉闻言并未再多说。
承福拿着抹布走到他旁边的桌案,佯装不经意地问道:“郎君觉得我们家娘子怎么样?”
蒋南玉喝茶的动作一顿,然后认真地思考了许久,久到承福以为他不想回答,才听他缓缓开口。
“李娘子很有趣。”
承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那是当然了,我们娘子可是顶好的人,有趣只是她众多优点中最不值得提的一个。”
此时没在场的李流苏……
“我们娘子一个人就能开酒肆赚钱。别看我们酒肆现在小,但是娘子说了,等再攒些钱,就把隔壁的店铺也买下来。”
“而且我们娘子心肠又好,我承福遇见娘子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整天笑眯眯的,谁要是娶了我们娘子,那绝对是赚大发了。”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吹捧起自家娘子,从酒肆的生意谈到为人处世,从厨艺聊到心地善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蒋南玉听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承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郎君这是什么表情?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真搞不懂。
“承福,来把菜端上去!”
李流苏手脚麻利,这会儿功夫,已经做了四菜一汤出来。
一个桂花酒酿莲子羹,一个凉拌黄瓜木耳,一个清蒸鲈鱼,一道糯香鸭舌,还有一小盆莲藕排骨汤。
虽然不是什么大菜,但在盛夏时节,却是十分清爽可口。
承福已经迫不及待端着碗盛饭了。
蒋南玉看着他手中比正常碗大上一大圈的瓷碗……
李流苏察觉到他的目光,噗嗤一下子笑出声来,解释道,“他还小,长身体呢。”
承福猛地点头。
“郎君快尝尝,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李流苏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蒋南玉挑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肉沾了沾姜醋,轻轻放入口中。
李流苏用期待的眼神望向他。
眼前的男人和旁边低头用力扒饭的承福不同,咀嚼的很慢,举止从容,带着几分清隽的矜贵。
蒋南玉是真的没想到她的手艺竟然这么好。
鱼肉细嫩似豆腐,入口即化,带着清蒸的鲜香和淡淡的姜葱味,轻轻一抿,鱼肉便在舌尖散开,余味鲜甜干净,没有丝毫腥气。
他忍不住夸赞,“味道极好,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调味也十分考究,娘子真是好手艺。”
李流苏笑道:“郎君若喜欢,自然可以常来。”
他微微一怔,而后点头,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气氛无声地染上了一丝温柔的暧昧。
承福埋头喝汤,自然看不到他们俩的眉来眼去,于是十分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泡。
“娘子,下午那群白鹿书院的学子,我应该给他们推荐什么酒?”
李流苏闻言思虑片刻,“眉间雪吧,名字好听,他们最喜欢。而且没有那么醉人,及时喝的多也不过微醺。”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李太白,酒后成为大文豪。书院的那群学生平时就爱议论时事,若真醉了,在酒肆里面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大家怕是都活不了。
这可是古代!会诛九族、满门抄斩的古代。
蒋南玉听见“眉间雪”三个字,不自觉地看向她。
李流苏捕捉到他眼神的变化,嘴角微微扬起,轻笑着说:“就是为了郎君特意调制的那个‘眉间雪’。”
蒋南玉听得一愣,随即一口鱼卡在喉间,猛然咳嗽起来,脸色顿时涨红。
李流苏脸色一变,赶紧给他盛了碗汤,“郎君快喝些汤。”
真是的,这人的脸皮也太薄了,怎么这么点儿玩笑就呛到了。
蒋南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嘴。
这场晌午饭就在打趣中结束。
一个时辰后吗,李流苏站在前台,不时地瞥向蒋南玉。只见他正专注地捧着一本游记,神情专注。
这是先不走了?自己要不要去问问?
在心中纠结了一阵之后,李流苏终于决定还是不问了。毕竟人家要是想走,自己留人也不好,况且他今天待的时间已经算长了。
酒肆里气氛安静,三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还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氛围。
她没想到的是,蒋南玉竟然真坐到了下午,甚至还主动帮她站在前台招呼客人。
五六个书院的学子结伴进了屋。其中一个是熟客了,见到蒋南玉和李流苏站在一起的时候,不自觉上去开玩笑,“哟,娘子这是有郎君了?不错不错,配得上娘子。”
李流苏闻言看了一眼蒋南玉,浅浅笑道:“还不是呢,小郎君可莫要把人吓跑了。”
她说话的语气温柔带笑,仿佛是在故意捉弄他,却又不失几分温婉。
蒋南玉听到这话,心头的波澜似乎稍微涌动了一下,他的眼神稍微黯了黯,却很快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