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的森林,草地青黄不接,黑熊高一丈有余,直行站立,仰天长啸,邢徽等人持枪,将黑熊围聚在内,猎犬嘶吼徘徊,张牙舞爪欲往上扑。
二皇子马匹受惊,从马上摔落,被侍从护在身后。
黑熊俯下身,四肢着地,护住胸腹,陡然发动攻击,用肩胛撞向邢徽等人。
赵权从灌木丛隐蔽处跃出,长剑砍向黑熊肩膀,黑熊皮毛坚韧,只豁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赵权攻势不歇,反手又是一剑。
黑熊嘶吼,前肢离地,邢徽眼明手快,抓住了破绽,长□□入它的胸腹。
黑熊遭前后夹击,庞然大物扑棱砸向地面,发出沉重巨响。
赵念安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紧抿的嘴唇显露出胆怯与惊慌。
赵权立在熊背上,手持滴血的长剑,森冷的目光赫然投来,赵念安不觉后背生寒,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赵权自熊身上跃下,提着剑朝赵念安走去。
赵念安晃了晃神,绷着脸说:“小皇叔,我知道错了。”
赵权无可奈何,掌心自剑刃滑过,摸了一手的血,然后他一只手揽住赵念安的肩膀,染血的手往他脸上糊去,“来,安儿别怕,皇叔给你装扮一下。”
赵念安挣扎起来,嚷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要回去了。”
“这样,你晚些再回去,这熊让给你,待会儿我背着你出去,你与陛下说,你英勇猎熊,体力不支,是我临危救了你,咱俩都讨个好,如何?”
“我英勇猎熊?”赵念安认真说,“我有自知之明,父皇不会信的,我险些葬身熊掌才是真。”
“是吗?”赵权琢磨了一会儿,也不无道理。
赵念安用袖子擦了擦血:“小皇叔,你有没有袍子獐子之类的,送我两只。”
赵权被气笑了:“你们当我街市卖菜的?都上我这儿要好处?”
“你头名终归拿不到了,其他人我又不熟悉。”赵念安接过侍从递来的湿帕子,在脸上一通糊弄。
赵权气闷:“看来我这雪地灵芝也甭想了!”
“你不能问父皇讨一些吗?”赵念安随口说道,“他那里多的是。”
“什么?”赵权心头一突,追问,“你刚说雪地灵芝怎么了?”
“父皇那还有好几株,前几日我去他那里回功课,将好见到几个眼生的盒子,藏在寝殿后头,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就打开来瞧瞧,还叫父皇骂了一顿。”赵念安擦干净脸说道,“三颗还是四颗来的?既然不曾收进私库里,想必迟早要给你的。”
赵权心头绞成一团乱麻,长久以来,有一件事压在他心头,他始终找不到答案,而在今日,那困惑逐渐消弭。
当年是谁指示钦天监姜铠发表了那一番帝王之论,赵权匪夷所思。
忽然在今天,赵权窥探到了答案,他惊惶不安,不敢承认。
赵权喃喃道:“皇兄最喜欢你,他的心思,安儿你最明白。”
赵念安深深点头,想端出成熟稳重的模样,须臾,却露了怯,怯生生问道:“小皇叔,你有没有猎物让给我?不要太凶的,也不要小兔子小刺猬。”
赵权哈哈一笑,“走,皇叔带你狩猎去!”
*
江郁白在苏家住了一个多月,四月初就有了回皇城的念头,苏家那些人整日拖着他说生意,不要他出银子,年底还给他分红,这般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听起来就不是好事。
从前他还想,还清了赵权的银子,便回到白鸽城里来,如今想来,也是天方夜谭,这苏家上下都是人精,他若不是王妃了,在这白鸽城里恐无容身之处。
四月里,杜鹃花都开了,庭院里姹紫嫣红,像打翻了的颜料,尤其黄昏时,美得令人心颤。江郁白想起王府里的垂丝海棠,这会儿应该也开得茂密,不知会有多漂亮。
他不在王府里,不知道赵权都忙些什么,若是赵权也能离开皇城,随他到处走走,那该多好。
萧文钦硬是在苏家住了一个多月,每天黏黏糊糊跟在苏晚辞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
江郁白从前常与苏晚辞一起睡,如今也没有机会了,夜里一个人躺着,经常会想起赵权。
赵权爱睡觉,可与他成亲后却几乎没有睡好过,那会儿两人分床睡,江郁白睡在罗汉床上,时常睡不踏实,他发现好几次,赵权总是夜半起来,偷偷摸他的脚,替他加炭盖被,后来两人睡在一起,因他去了学堂,赵权总是早起送他过去,从来不落一日。
江郁白辗转反侧,不知道赵权这会儿是否睡踏实了,是不是又喝一顿酒,一觉睡到晌午。
彼时的赵权刚从围场回来,尽全力拿了倒数,丢了大脸,郁闷极了,又浑身是伤,只能蔫蔫地躲在屋子里养伤。
那杀千刀的赵北辰压根没取得头名,被半路杀出的护国公之子反败为胜,恨得赵权咬碎了牙根,只能躲在府里装病,希望那诡计多端的皇兄发发善心,主动赏他一盒雪地灵芝。
赵权躺在房里琢磨了几日,此次确实是尽力了,旁人总觉得他有帝王之相,可他心里知道,要当皇帝岂是那么容易的,仁德、心计、体魄、意志、势力缺一不可,除此之外还需天时地利,赵权不得不承认,他不仅生不逢时,这世上,一山还有一山高,那些自欺欺人的空想还是扔掉的好。
赵权偏头望向墙上的花灯,尤其,这皇后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还是别叫江郁白太辛苦了。
天色渐晚,赵权倚在床头渐渐睡去,迷糊间,掌心在床上摩挲,碰不到熟悉的温度,蓦地睁开了眼,才反应过来,江郁白省亲去了。
赵权撇撇嘴,朝外吼了一嗓子,让人给他传笔墨,然后批了外衣坐到桌前,心里琢磨起怎么把江郁白叫回来。
吴松摆好了笔墨,转头又去给他沏茶,回来后不经意瞥了一眼,就见赵权大言不惭写下:端午将至,今日早膳吃粽子,难以下咽,令人作恶。
吴松露出了一个堪称嫌弃的表情。
赵权就写两行,写毕,一挥手:“笔墨收了吧,快马加鞭送去白鸽城。”他端起茶呷了一口,指指点点道,“你这茶温度不行,茶叶没出色,太糟蹋了。”
“我一个人哪儿忙得过来。”吴松一边收拾,一边说,“昨日听方管事说,想把那四个奴才叫回来,让我跟您说说。”
“哦。”赵权应了一声,大步走到了罗汉床上,外衣落了地,露出结实紧致的窄腰,还有缠满肩头的裹帘。
吴松忙把衣裳捡起来,跟到罗汉床边上,见赵权摆弄起棋盘,问道:“王爷怎么想?”
赵权屈起一条腿,眼神专注在棋盘上,手里掂着几颗棋子,“下棋要沉得住气,步步为营,方能成气候。”
“谁跟您说下棋,说奴才呢!”
“嗳,你说这方永贵是怎么个意思,突然给爷送四个貌美如花的奴才来。”赵权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仰头笑吟吟说。
吴松皱眉思索:“是吗?”
“你这小子就是不开窍。”赵权看回棋盘上,落下一子。
吴松沉吟道:“是不是方管事觉得爷成了亲,该纳妾了?”
“我是成日里跟你们没大没小惯了,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爷高低是个王爷,先帝幺子,妾室即便不是王公侯爵家的,也该是三品以上官家子女。”赵权又落一子,“我看方永贵也是脑子糊涂了。”
吴松支支吾吾道:“那兴许......方管事觉着咱们王妃......”
“那如何一样,郁白是我的心肝宝贝。”赵权仰头睨他,“你胆子肥了,拿我夫人与他们相提并论,还不赶紧送信去!”
“那......那四个?”
“捱几日再说。”
*
江芸杏倚在床头穿针引线,江郁白坐在小板凳上,把玩她篓筐里的丝线,江芸杏见他连日没精神,就知他住不久了。
苏晚辞推开门,脑袋探进来,见江芸杏醒着,小跑着进来,端正坐到小板凳上去。
“怎么不见文钦?”江芸杏摸了摸他汗涔涔的脸。
“文钦翻墙买糖葫芦去了。”苏晚辞撩着袖子擦了擦脸。
“这么高的墙,他怎么就翻墙去了?”江芸杏惊得坐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不走正门?”
“正门那处远,墙外就有一家。”苏晚辞不甚在意道,“我想吃,文钦就去了。”
江芸杏严肃道:“晚辞,上门即是客,你不可以这么使唤人家。”
苏晚辞鼓起腮帮子,怯怯地望了眼江郁白,绞着衣裳小声嘀咕:“文钦就可以。”
“晚辞!”江芸杏沉下脸来。
苏晚辞躲到江郁白身后去,把脸贴在他背上。
江郁白站起身,背过两只手,护住苏晚辞,“姐姐,晚辞年纪还小呢,文钦肯定也想吃糖葫芦。”
江芸杏气恼不已。
“我去看看,兴许就回来了。”江郁白连忙转过身,拉着苏晚辞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碰见来送家书的侍卫,江郁白接过信,站在花丛旁打开来看,顿时眉毛都拧起来了,大老远让人送封信来,就写两句话,抱怨粽子难吃。
侍卫在旁道:“王妃若是写好了回信,奴才立刻遣人送去皇城。”
“不写了。”江郁白心浮气躁,“两城路远,就为几句话让人来回奔波,还是不要劳师动众了。”
苏晚辞抱着他的腰,望向他手里的信纸,嘟囔着说:“舅舅,舅父催你回去呢。”
江郁白这才发现他在偷看,连忙把信叠起来,又问:“这话怎么说的?”
“今日四月初八,端午节还有一个月呢,哪有这时候吃粽子的。”苏晚辞收拢手臂,不高兴地说,“舅父想你回去过端午。”
“是吗?”江郁白再次把信打开,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嘴角微微抿起一点笑,“王爷去年吃的粽子都是我包的,许是想吃我包的粽子,我得赶紧回去了。”
“可是,舅舅原先说五月才走的。”
江郁白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笑说:“我都住了快两个月了,我再住几日走,明年再来看你,好吗?”
苏晚辞正不高兴,萧文钦举着糖葫芦回来了,隔着老远大喊他的名字。
苏晚辞立刻撒开了江郁白,一溜烟跑向萧文钦。
江郁白失笑:“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