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狩猎那几日,赵权带了几名侍卫,另带了方永贵与两名嬷嬷,方永贵让他把吴松带上,或是带上崔路,赵权均给否了。
从前他那院子里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莫要说眼线刺客,就是敞开了门让土匪进来溜达一圈也无妨。现如今,那墙上的花灯,廊下的小盆栽,用得只剩一小截的墨锭,赵权从外头带回来的小面人......每一件江郁白都珍惜着,赵权得把吴松留下看家。
崔路就更不能带了,这种场合,赵权岂能带一个没学过规矩的。
他摸摸方永贵圆滚滚的肚子,还是带着方永贵好,关键时候能派大用场。
赵权进了帐篷,饮了一碗茶,说道:“狩猎明日正式开始,为期三天,我得争头名。”
“你都说了多少回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怎么着,多说两遍,老天爷就听见了?”方永贵气喘吁吁,走到这帐篷也没几步路,到底是年纪大了,坐马车也累得慌。
赵权把嬷嬷打发出去,留下几名侍卫,在方永贵边上坐下,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坐以待毙......”方永贵琢磨,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作弊?”
赵权高深莫测道:“我有一个馊主意。”
“还挺有自知之明。”方永贵咕哝。
赵权掏出一个瓷瓶,塞进方永贵手里,谆谆嘱咐道:“这药弄不死人,咱们先把兵部那万常宁弄了,我安排人把孙庚给绑了,明日消息传来,岭南侯定无心狩猎,镇国公今次不下场,霍家那几个贪酒贪肉,今夜就灌死他们,另外戴向天答应送我两头鹿,赵家那几个侄儿不打紧,待他们猎到了好东西,咱们直接上手抢。”
他抬起脖子,看向几名侍卫,“都听懂了吗?”
邢徽皱眉:“要不,那药给我吃了吧。”
“是有点烫手。”方永贵立刻把瓷瓶递给邢徽。
赵权啧道:“你们怕什么?有事我担着。”
邢徽道:“要不然您去问戴向天多要点儿,省的咱们动力气。”
“那不行。”赵权摆手,“爷的脸面要紧。”
帐篷外,守门的侍卫被敲晕在地,赵北辰耳朵贴在门帘外,死死捂住了笑声,明亮的眼笑弯起来,侍从在旁拽他衣袖,小声说:“别听了,快走吧。”
赵北辰踹他一脚,笑嘻嘻道:“怕什么,我得给小皇叔助助兴。”
*
苏晚辞跪坐在圆凳上,把果盘拉到自己身前,橘子堆成小山丘,散发出沁鼻的香气。
萧文钦安静地坐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江郁白刚练完一帖字,恰有些口渴,抬头见苏晚辞抱着果盘,便道:“晚辞,要吃橘子吗?”
“要吃的。”苏晚辞抓起两个橘子,放到江郁白和萧文钦面前,“舅舅一个,文钦一个。”
江郁白先将笔墨纸砚收起来,转头却见苏晚辞呆坐着,纳闷道:“不是说吃橘子吗?怎么不吃?”
萧文钦剥好了橘子,举高手臂递给苏晚辞:“晚辞哥哥,剥好了。”
白衣筋膜都剃干净了,贴心地掰开成两半,苏晚辞理所当然接过,往嘴里塞了一瓣,美滋滋地说:“好甜。”
江郁白无奈极了,剥了个橘子递给萧文钦,“你也吃。”
萧文钦摇头,又拿了个橘子,殷勤道:“晚辞哥哥,我再给你剥一个。”
苏晚辞点头,把手里的橘子喂给萧文钦吃,又问江郁白:“舅舅,文钦夜里能不能住下?”
萧文钦小脸板正地点头:“我可以的。”
“住吧。”江郁白漫不经心吃橘子,自打他回了苏家,每日都有许多人来询问他意见,好似他说话有分量,说什么是什么。
就像昨日,苏家家主苏鹤山过来请安,与他说什么生意上的事情,还要引荐白鸽城里的富商老爷给他认识,他哪里懂什么生意,幸好到了服药的时辰,嬷嬷机敏,把他叫回了屋。
江郁白不知该如何处事,在书信里与赵权说了此事,还未收到回信。
苏晚辞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又问:“舅舅,文钦明天能不能住?”
萧文钦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道:“我可以!”
江郁白敷衍地说:“嗯嗯,明天住,后天也住。”
苏晚辞心满意足,乖乖坐好,连着吃了两个橘子。
家书傍晚时才来,江郁白正在院子里浇花,直接放了花洒,坐到台阶上去。
赵权的家书不像他本人这么啰嗦,教他如何与人周旋,叮嘱他吃药休息,寥寥数语,再无其他。
江郁白盯着那页纸翻来覆去看,静坐片刻,进屋里写回信。
*
赵权躺在那张不算柔软的床铺上,架着二郎腿看江郁白送来的回信,那小没良心的,就给他回两行字。
一切安好。
勿念。
方永贵在旁用力扯了下裹帘,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顺着手臂流到了褥子上。
赵权愤怒瞪向方永贵。
方永贵摸摸鼻子,重新调整裹帘的位置,岔开话题道:“哎你说,今天在林子里,是谁朝你放冷箭?”
好巧不巧,前夜守门的侍卫被人给敲晕了,怕不是计谋已经漏了风,连着两日都有不同人与他抢猎物,今日更是被人放了冷箭。
赵权沉吟道:“咱们这数量落下了,明日必须扳回一城。”
方永贵道:“怎么扳?”他用手指戳了一下赵权的伤口,“怎么扳?”
赵权吃痛甩开手,认真琢磨:“林子里有猛兽出没的踪迹,咱们不逮那些狍子野鹿,明日专攻猛兽。”
方永贵连忙要拦,邢徽跃跃欲试握紧了拳头:“我去准备!”
说罢,转身就出了帐篷,其他几名侍卫也是一脸兴奋。
“不是,都最后一日了,你们还不消停?”方永贵说话声音都在抖。
赵权拍拍他的肩膀,唉声叹气道:“你老了。”
方永贵彻底蔫了。
*
翌日,赵北辰进了山,慢悠悠驾着马,跟在人群最后面。
周一善提醒他:“爷,贤郡王的侍卫今日好像带了长矛。”
赵北辰笑眯眯道:“给咱们小皇叔逼急了,怕是要逮几头猛虎。”
号角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瞬时间马蹄疾奔,尘土飞扬,山川河流像一幅展开的画卷,所有人栽进画里,奔向广阔的天地。
赵北辰不紧不慢,马蹄声溜溜达达,“截至昨夜,战况如何?”
“太子猎虎一只,狼两只,狍子獐子等一百二;万常宁猎熊一只,虎一只,鹰隼四只,狼八只,其余二十;霍将军猎狼两只,其余八十;贤郡王猎狍子獐子梅花鹿合计四十......”周一善回忆着,陆陆续续都说了,“霍将军的猎物给了咱们一些,咱们暂时有老虎一只,狼两只,其余一百。”
“这般看来,小皇叔没什么胜算,太子数量居第一,万常宁喜猎凶禽猛兽。”赵北辰稍一盘算,忽问,“我二哥呢?如何?”
“昨日逮了只傻狍子,陛下不让他进深山,就在外围溜达。”
“哈哈,我那傻二哥。”赵北辰勒紧马绳,勾唇笑道,“走,跟着小皇叔,抢他的去!”
周一善不解:“贤郡王已无胜算,咱们还盯着他作甚?”
“你这夯货,别以为只有小皇叔有馊主意,太子和万常宁也都精着呢!今日是最后一天,各出奇招,猎那些兔子狐狸的有什么意思,咱们也干一波漂亮的!”赵北辰扬鞭朝前奔去,朝着赵权离去的方向狂奔。
稍远处的林子里,赵念安驾着马,疲惫地打哈欠。
侍从方德子小跑着过来,翻身上马,窃声细语道:“偷听到了,三殿下跟着小皇叔去了,说是要去猎猛兽。”
赵念安揉揉鼻子,“那咱们也去吧,咱们也抢小皇叔的。”
方德子惊慌道:“这、这深山老林的,是不是太危险了?”
赵念安恼怒道:“我猎了只狍子,他们还说这狍子是傻的,所以被我给猎着!”
方德子心想,也没说错呐,真就站那一动不动。
“殿下,您听奴才细细分析,您的猎物都是自己亲自猎的,他们不是,都是底下人代劳。”方德子劝道,“所以啊,咱们就别去凑那热闹了。”
赵念安歪头看他:“那你为何不替本殿下猎一些来?”
方德子语塞,支支吾吾道:“奴才不杀生。”
赵念安怒瞪他一眼,一抽鞭子往前奔去。
*
最后一日,无人再盯梢似的堵着赵权,纵使拿不到头名,也得像模像样拿出些成绩来,否则不免被朝臣鄙夷。
赵权猎了一只老虎,肩头的伤口又崩开了,坐在石头上饮水休息。
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只傻兔子,无知无畏,在赵权脚边啃草吃。
赵权岔开脚,低头看见了它,玉雪可爱的粉白团子,像江郁白珍藏的那只灯,他把水壶放在地上,垂手抚摸着它的毛发,轻笑道:“我把你带走,你若是不逃,就跟我回家。”
陡然间,森林深处射来一支箭,径直刺向赵权腿间,赵权剑眉一凛,风驰电掣间握住了那支箭,锋利的箭刃割破他的掌心,停滞在兔子头顶,鲜血自指缝间滑落,汇成一股,落进兔儿雪白的毛发间。
赵北辰从远处驾马而来,佯装震惊,“小皇叔,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一只棕熊。”
“少他娘的信口开河!”赵权勃然大怒,箭步上前,将赵北辰从马上掀下来,提着他的耳朵骂,“你这蠢货朝哪儿放冷箭!”
“小皇叔饶命,侄儿错了。”赵北辰想笑不敢笑,朝着赵权掌心流血处戳了一下,赵权吃痛,忽地松开了他。
赵北辰揉着耳朵跳开几步,讨饶道:“嗳,我箭术超群,自然有分寸,小皇叔莫要动气。”
“你有屁个分寸!”赵权撒开了气要揍他。
赵北辰边躲边嚷:“雪地灵芝!雪地灵芝!”
赵权赫然停下动作,狐疑道:“你哪来的雪地灵芝?”
赵北辰咧嘴笑道:“我拿了头名自然就有雪地灵芝,届时一定双手奉上。”
“你数量赶不上太子,大型猎物没有万常宁多,你如何取得头名?”
赵北辰走近几步,朝赵权勾一勾手指,赵权附耳过去。
赵北辰道:“今日是最后一天,我舅舅霍千邈必当全力支持我,除此之外,这林子里还有几个我的人,若再加上小皇叔鼎力相助,魁首我势在必得!”
赵权嗤之以鼻:“好一个空手套白狼!”
“小皇叔爽快!既如此,那狼我就拿走了。”赵北辰顺驴下坡,朝侍卫使了个眼色。
周一善立刻拔了箭,换成自己的插上去。
赵北辰嬉皮笑脸道:“小皇叔赶紧再去弄些猎物来,申时在这里碰头,不见不散。”
染血的箭在赵权指尖转了一圈,他用翎羽戳向赵北辰胸口,冷声道:“雪地灵芝,你最好有把握拿来。”
赵北辰时年十五岁,踮起脚仰着头都无法与赵权平视,他握住那根箭,笑道:“若争不来头名,侄儿便是偷抢,也要为小皇叔奉上雪地灵芝。”
“这还差不多。”赵权冲邢徽使眼色,“老虎也给他。”
他转身走回石头旁,那小兔子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毛发红了一圈。
赵权将它抱起来,抚摸着它的毛发,将其放进网兜里,又扔了把青草进去。
赵北辰道:“那兔子也给我呗。”
赵权大怒:“你是真吃干抹净,半点不浪费,下回狩猎别带弓箭,用火药把山头炸了,保管头名是你的!”他大步向前,扛起赵北辰的小身板,不由分说扔上马鞍,“滚滚滚!”
赵北辰乐不可支,抓住了缰绳,“说笑罢了,小皇叔保重,申时见。”
赵权前脚刚送走赵北辰,后脚就听见熊的咆哮声。
邢徽眼神一沉,瞬时间锁定声音来源,笃定道:“西北方向!”
一行人即刻翻身上马,朝着声源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