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儿子娶侧妃算是件大喜事,不过区区侧妃罢了,倒不值得陈贵妃亲自出宫一趟。然而这样的喜事,怎么能不让儿子的父亲知晓呢?
陈贵妃思考片刻便决定更衣梳妆,亲自去拜见了还昏迷不醒的皇帝。
一进入宫室,一股腐朽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陈贵妃柳眉蹙起,以帕遮鼻。
身旁扶着她的大宫女见状连忙训斥道:“都是怎么伺候的!没瞧见贵妃娘娘来了吗?”
皇帝的亲信大太监早就被弄走了,现下伺候皇帝的不过几个小太监罢了,个顶个地能躲懒儿,正打瞌睡呢,赶紧连滚带爬地磕头告饶:“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
陈贵妃眼神一瞥,大宫女便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们伺候陛下也不容易,还不快通风点香!”
等奴才们收拾好,陈贵妃这才施施然地踏入殿中。
“见过陛下,”陈贵妃微微屈膝行礼,然后直接站起来,视线扫过周围,实在是连坐都不想坐下,便突然地惊讶道:“呀,瞧瞧窗外,竟有喜鹊在叫呢。”
大宫女很是配合:“是啊娘娘,想必就连喜鹊也知道今日是个大好日子!”
“我儿娶侧妃如何不算大喜?只是可怜陛下如今人事不省的,真是让人忧心。”
她捻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然后上前两步,似乎想要亲手掖掖被子,只是目及皇帝那苍老的样子,表情嫌弃,实在不想为难自己,便收回手欣赏自己指尖蔻丹,漫不经心:“那沈尚书真真儿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嫁女来为陛下冲喜呢。”
陈贵妃居高临下地睨着老皇帝,“御医说了陛下人没醒但意识清醒着,听到这个消息,想必陛下此刻一定高兴坏了吧,毕竟沈尚书如此慧眼识‘君’呢!”
陈贵妃笑得花枝乱颤,转身便离开了。
随着陈贵妃轿辇的离去,还有人一同离开,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传递到东宫。
废太子孟祉听着手下的禀报,丝毫不觉得意外。
陈贵妃跟三皇子不愧是亲生母子,行事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既然他们都这么身体力行地关心皇帝了,那皇帝被冲喜冲醒很正常吧?
想必皇帝醒来后,大家都很开心。
孟祉咳嗽几声,吩咐:“去通知王御医到时候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属下抱拳告退。
孟黎那个蠢货的风头出够了,也该给老父亲一个交代了。
一个是神志清醒下经受儿子野心对待的老狮,一个是早就将皇位视为囊中之物正直青壮的狮子,会如何对决?孟祉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到时候精彩的场面了。
至于他自己?不过是一个闲心钓鱼的而已。
……
柳听霜似乎很是笃定顾胭能够照做,也不担心顾胭知道了什么。那根步摇没有多余的机关,取下蝴蝶,便能倒出两份纸卷。
顾胭浏览后,发现关于殷琢的喜好那份确实有十之七八相符,因此她对另一张更好奇了。
她展开纸卷,眼神逐渐凝固。
过了几息,顾胭唤来浅绿:“让人照着上面的内容探查。”
她还欲吩咐什么,外头的丫鬟却来报大人来了。
顾胭应了一声,只对浅绿点了点纸上一笔带过的“顾氏”二字,便收好手中物什。
她准备将东西收到妆奁的动作顿了顿,凝神瞧着手中精致的发钗,种种思绪在眼底划过,最终停留在她的好表哥这段时间明显不同以往的举止。
眼下正是顺水推舟的好时机。
于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顾胭抬手,重新将步摇簪在了发间,朝外走去。
见她来,殷琢舒眉展笑:“听闻登高楼那条街入夜后便热闹极了,不知表妹可愿与我一同前去瞧瞧?”
顾胭雀跃点头。
——
夜色流淌,灯火明亮。
殷琢所说不错,今日虽不是什么节日,但这条街依然热闹,两边摊贩叫卖,拉起的灯在风中轻轻晃动,男男女女走动间谈笑风生,丝毫没有被宫廷纷争波及,处处皆是国泰民安盛景。
置身其中的顾胭也起了兴致,买了颇有意趣的小物件,还未递给浅绿,便被旁边的殷琢自然地接过了。
两人并肩共行,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河边驻足,身后跟着的浅绿和曲明也适时停下。这处摊贩与行人都少了些许,比之刚才的环境安静了不少。
“这簪子做工倒是精巧。”殷琢手中的簪子正是顾胭刚刚买下的,材料并不贵重,只是簪头的绒花做成了狸奴样式,橘白模样憨态可掬,精巧极了。
“跟我今日这衣裳也很是相配呢。”顾胭身着色系相近的衣衫,鹅黄云纹在灯光映衬之下飘逸灵动,可怜可爱,正衬少女娇颜。
“倒是巧了,不如我给表妹簪上如何?”
顾胭没出声,殷琢捕捉到了她默认的态度,迈出一步,伸手。两人之间原本就相隔甚少的距离就变得更近了,近到殷琢能清楚得感知到她的呼吸。
灯火晃动,映照她脸颊莹白温润,让人心尖发软。
殷琢的视线流连,最终停留在眼前人的发间,顿了顿,才稍有迟疑地开口:“表妹发间这支金钗瞧着有些眼生。”
“这是白日里去三皇子府参加宴会,柳侧妃赠与我的。”
“柳侧妃?”殷琢手自然而然地触碰过她的发丝,收回垂在身侧。
顾胭抬手抚了抚蝴蝶,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轻呼一声取下发钗:“表哥,柳侧妃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你自会明白。”
“交给我?”殷琢眸底情绪微凝,面上却无甚异色,“她可还对你说了什么?”
顾胭摇了摇头,看了殷琢几眼,仿佛在确认他的神情,然后又开口道:“表哥……柳侧妃为何要给你一只发钗……”
她的眉眼之间除了纯然的无辜外,似乎还泄露出一些别的情绪,明明被主人掩饰着,却恰到好处地能够被她的好表哥观察到。
殷琢睫毛微垂,耳边一切的声音似乎都渐渐消失,连带五感一同褪去,所有感知都凝在眼眸,让他看着她发间还在微微颤动的绒花,让他看着她被微风拂过的发,让他看着她的秋水明眸,让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
咚。咚。咚。
胸膛要被砸穿的感觉让他俶尔回神,心跳声带着一切感知如潮水般骤然涌来,使殷琢无措地别开眼。
他眸中映着河畔千般景色,却只定神在一个聒噪的风。
“表哥?”
这尾音上扬的称呼勾回他的视线,殷琢压制着澎湃的情绪,未看她的双眼,只是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发钗。
不过他似乎有些疏忽了,先碰到了表妹的指尖。
顾胭下意识地收回手,面颊已飞上胭脂,却还努力表现出若无其事。
殷琢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唇角轻轻牵起,又放下,然后当着她的面拨弄了发钗几下,心中暗暗整理情绪。
他将发钗上的蝴蝶拿下,取出一张纸条,“一种传递消息的手段而已,我与她自然无甚牵扯。”
顾胭这才了然点头,松了口气,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明显,连忙去观察殷琢是否注意到自己,就这样撞入对方好整以暇的目光中。
胭脂欲退还休。
她侧过身,语气是强作稳定:“表哥为何这般看我?”
殷琢随她侧身,于是两人从相对变成了并肩,“那表妹又为何慌张?”
“我、我……”
听她嗫嚅,殷琢自知一松一弛的道理,便想说起其他,然而顾胭却先一步开了口:“其实,柳侧妃还同我说了其他的。”
“什么?”
“柳侧妃言及年纪……她问我有何打算。我说……还是要看表哥的意思。”
她的声音有些低,话语也并不直白,却阻拦不了拿了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去听的殷琢明悟。
他喉结滚动,似乎有无数话语将要说出口,然而唇瓣张开又合上,实在不知道此时最恰当的表述是什么。
“表妹……”殷琢顿了顿,只觉这个往日里能在外人面前展现两人关系与旁人不同的称呼在此刻竟然不那么亲近了。
他又唤:“阿胭。”
男人的声音莫名低哑了些。
顾胭睫毛轻颤,在殷琢注视下,视线缓缓移动,最终与他对视。
这举动便是最好的应声了。
殷琢伸出手去牵她的手,微微用力,便使得两人再次相顾而立,对方的一切在彼此眼中再清晰不过。
他收敛呼吸,终于问出那句不知酝酿了多久又多少次的话:
“你可愿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