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胭按规矩早起请安,但往后两日,殷琢都是一早就离开了府邸。
还是孙管家传了话;殷琢说他公务繁忙,让她自在就好,不必拘泥于寻常礼数。
于是第三日,顾胭便没有往前院去。
然而前院却派人过来了。
曲明笑得殷勤:“表小姐,今日尚书府的公子举办了场游宴,京城的许多青年男女都收到了帖子。我家大人邀您一同参加。”
“尚书府公子的游宴?”
曲明怕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主动解释道:
“这游宴其实便是诸位公子小姐在郊外庭院赏花游玩;沈公子与我家大人年岁相差无几,是有些情分在的。大人往日都是独身一人,现下有您在,大人当然要邀约您了。”
顾胭眸光跃动,“好。且容我稍作准备。”
她回房,换了件适宜出门的衣裳,吩咐浅绿拿上帷帽跟着。
门口已经有马车在候着了。
却是只有一辆。
当朝民风宽松,虽有男女大防,但没有多苛刻的规矩。
“劳表哥等我了。”
殷琢正闭目养神,闻言,似是才察觉马车上多了个人一般,他掀开眼皮:“没多久。”
男子略了眼顾胭的着装,眉心凝出几分痕迹:“殷宅的两条街之外便有各种铺子,你若是愿意,可以去逛逛。”
顾胭手指收紧,将衣衫攥出褶皱来,旋即又掩饰一般连忙收回手。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素淡的裙摆上,明白了殷琢的意思。
脸颊飞上了羞赧的红霞,顾胭喏喏应声:“是。”
她身量不及殷琢,即便是坐着,殷琢也能以一种略高的视野去看她。
默了两瞬,温润的话语在车厢内响起:“表妹不必客气,殷宅的银两理当有你的一份。”
于情于理话是这样说,然而事实终归是有所不同的。
她一个浮萍女子,哪有百般依赖主人家的道理?
于是顾胭低下头,支吾道:“……多谢表哥了。”
殷琢拿出了一张牌子。
带着体温的物体递到眼前,顾胭一怔,顺势抬起头。
“库房牌子,回头你直接去寻孙管家便可。”
说归说,可他就这般落实于行动……
这可是大理寺卿府邸的库房牌子呀。
顾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要屈膝道谢,然而一时忘了自己正身处马车之内,起身的动作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整个人摔在车壁上。
紧接着,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扶在她腰间,竟是轻轻松松地将她整个人给稳住了。
春末的衣衫并不厚重,顾胭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热。
最初的怔愣之后,最明显的感觉便是腰部的桎梏力道。
他牢牢掌在她腰间,箍得不容半分推拒。
脸颊的热意后知后觉,但来势汹汹。
从脖颈到耳侧,白皙的皮子变得透红。
殷琢喉结一滚,松开手:“表妹,小心。”
他撤开的手落在旁边掉出的帕子上,拾起,眼神扫到帕角处用细密针线绣成的栩栩如生的昙花,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殷琢目光一黯,递去:“你的帕子。”
顾胭胡乱地应声道谢,将手帕收回手心,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无措的动作是顾胭有意为之,然而方才身体的敏感反应却是实打实的。那下接触,她瞬间便感受到世界之子体内澎湃的情绪力量,她竭力遏制着才没喟语出声,若是那些都能转化成情爱渡到她身上……
车厢内安静极了,外头发出的响动就十分明显;紧接着,马车便停下了。
终于到了地方。
殷琢率先下了马车。
顾胭跟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
微风一吹,面上的热意散去几分。
顾胭呼吸平稳下来,手指摩挲库房牌子的纹路,琢磨起来该怎样好好使用这物什。
“小姐,这个要戴上吗?”浅绿拿着帷帽跟来。
顾胭看了眼不远处的几位姑娘家,摇了摇头,“不用。”
一位靛蓝锦袍的公子瞧见他们,面带笑意地迎来。
目及顾胭,他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艳。
“曲明说今天有位娇客来,我当他说笑呢,原来是真的!”
此番动静也引来了其他几人,紧接着两位小姐带着婢女相携而来。
其中一位面容跟这位公子有些相似,细脸长眉身姿窈窕,发间几根金钗更衬得整个人光鲜非凡;另一位则是圆脸圆目,瞧着年岁小一些,衣着也是好料子。
几个姑娘暗自打量,殷琢便作中间人引着他们认识。
靛蓝锦袍的公子便是这场游宴的东家,也是户部尚书目前唯一的嫡子。
他抱拳带笑:“在下沈川柏,旁边的是我两个妹妹。”
跟他面容相似的那位是沈尚书的嫡长女,名唤沈惜云;年龄小些的是沈尚书的嫡次女,名唤沈惜月。
几人相互见礼的功夫,陆陆续续也有其他客人来了。
沈川柏做东,这场游宴请的人没有很多,但是但凡邀请的,就没有不来的。
“我随沈公子去见见其他公子,就在那处;”殷琢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然后叮嘱道:“你自在些玩乐便好,若是有事,随时可去寻我。”
顾胭点点头,送离了殷琢,回头便是沈家两位嫡女。
沈惜云率先开口:“你便是殷琢哥哥的远房表妹?隔着几层亲?”
刚才见礼时,这位沈大小姐还规规矩矩地称呼“殷大人”,现下没了殷琢在场,却是直接唤“哥哥”了。
十五六岁的骄矜女孩子,心思已然再明显不过。
顾胭心下有了思量,面上盈盈一笑:“的确是隔了几层亲的。”
想来沈小姐也不是真的想探究究竟有几层关系。
于是顾胭接着道:“我家中出了些变故,表哥心善,念着薄薄情分也愿收留善待与我。”
沈惜云眼珠转了转,一时没再说什么。
倒是旁边的沈惜月活泼些:“倪姐姐年岁几许了?我才十三,应是小的。”
顾胭已经过了十七。
但她现在倪胭。
所以顾胭笑了笑:“我刚刚十六。看来这声‘倪姐姐’,我还是真能担的。”
“那真得唤‘姐姐’呢!我长姐还得过段时日才及笄!”
当朝女子年满十五岁时,便为及笄,意味着可以出嫁成妇了。
沈惜云哼了一声:“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惜云妹妹?你也在此?”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几人随声看去,只见一个绿衫女子袅袅娜娜地走来。
沈惜云撇了撇嘴,敷衍地弯了弯膝盖:“柳小姐。”
顾胭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跟着见礼。
这位柳小姐像是没瞧出沈惜云的态度,兀自笑得眉眼弯弯,当真是一幅偶遇闺中友人的欣喜面色:“今日天色好,左右也是闲着,我便寻来这里转转,没想到竟这般巧,惜云妹妹和惜月妹妹也在呢。”
绿草红花拥着一汪碎银随风跃动,当真是好风景,也怪不得都来此处游玩。
沈惜云挽着妹妹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嗯嗯,好巧。”
“日子过得倒快,眼瞧着惜云妹妹的及笄宴也快到了,不知哪家的小公子要有福了呢。”
柳小姐打趣般地说完,掩面轻笑。
到底是不过十五的姑娘,听着她这一番话,沈惜云面上的勉强被少女心思软化了些。
“先别说我,你不也还未定亲吗?”
柳小姐眉目间攀上几分恹意,若有愁绪堆聚着,她唇瓣翕动,欲做诉说,突然,像是才瞧见旁边另外一个人一般:
“哎呀呀,我只顾着跟惜云妹妹寒暄了,倒是不曾瞧得旁的光彩。不知这位面生的姐妹是……”
顾胭面色不变,又屈了屈膝:“见过柳小姐,我是随表哥来的。”
“表哥?”柳小姐面上有几分惊讶。
沈惜云左右瞧了瞧,唇边带笑给她们互相介绍着。
这位绿衫小姐名唤柳听霜,乃是威远侯侯府的姑娘。虽是庶出,然而侯府主母已逝,威远侯也并未续弦,甚至将家里大小事交给姨娘打理着;柳听霜便是这位姨娘所出。
宠妾灭妻向来惹人唾骂,只是人家侯府嫡夫人病逝乃是事实;威远侯又宠信姨娘,庶出女儿柳听霜自然也得眼。
因此不管私下如何,这位柳小姐在这些个公子小姐里面还算是有些地位的。
沈惜云自恃嫡长女身份,向来是瞧不起柳听霜的,奈何人家背后的父亲靠谱,于是自己便不得不耐住小脾气。
沈惜云倒也没多说,只是顾胭耳边听过那些话,便让它们全钻进了心里。
威远侯?
顾胭心下冷了冷。
“胭妹妹生得纤柔娇俏,合该与殷大人有这般缘分呢。”认过身份,柳听霜又岑岑带笑,一双眸子活泛动人,瞧着人便能让对方感知到她的情绪。再配上那狎昵的语气,可教人将她的意思悟个透透的。
顾胭还没接话,旁边的沈惜云就先开口了:“柳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人家虽然有表亲的关系在,但到底不如那些个共同长大的情意。”
柳如霜挑了挑眉,旋即歉意一笑:“瞧惜云妹妹这话说的……原是我误会了。”
话是对着沈惜云说的,歉疚的意思却展露给了顾胭。
沈惜云:“瞧我的话?我的话怎么了?本就是你没摸清楚便误会在先,还不许人陈述实情了?”
柳如霜嗫嚅两声,不再争辩。
“你露出这副姿态作甚?”沈惜云皱了皱眉,不喜极了。
她心中暗骂着不愧是庶出胚子,面上倒还记得收敛几分,只是道:“别显得我欺你辱你了似的!”
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微微低头,远瞧着就是沈惜云咄咄逼人。
顾胭余光瞧见走近的人影,默不作声。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的了?”
于是更能主持公道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