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夜游。
小青换身新的翠绿衣裳,欢欢喜喜走出白府。
四妖一人到了喧闹的步行街,一同逛了会儿。
放莲花灯祈福时,小青离开队伍,独自玩耍去了。
今日好不热闹,红色姻缘线如同蜘蛛网,结在巷头巷尾,布满每个角落。
所卖之物皆是成双成对,都有个长长久久的好彩头。
就连糖葫芦,两人一起买一对都比单买两只便宜两文。
小青想不通,非要三文钱买两串。
莫坑她,平时两文钱能买到穿着七枚山楂的糖葫芦。
乞巧节还是两文一串,但只有六枚山楂,却少了一个。
价钱不变,山楂减少,还不许她三文钱买两串糖葫芦。
凭什么。
两个人买两串,她一只妖买两串,怎么算都是她买的多。
小青有理有据和糖葫芦小贩掰扯,最后以三文钱成功拿下两串红艳艳,撒着芝麻的糖葫芦。
手一边一串,第一串还剩下两颗山楂时,一道欢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小青姑娘!”
是李明奕,他今夜穿了藕粉色衣裳,发髻高扎头顶,玉冠固定,端的是温润亮丽。
“给。”小青把完好的糖葫芦塞给他,“当年请你吃糖葫芦,但你是小和尚,吃不了,如今不是了。”
“你还记得。”李明奕眸色比莲花灯还要明亮,小小咬下一片糖壳,甜蜜蜜的。
李明奕走在小青身边,她看眼什么,便买下一对,一个给她,一个自己留着。
夏风微燥,吹红了李明奕的脸颊,他没什么底气的解释是因为小青的眼光好,他也想买一个。
小青笑而不语,只是不再将目光放在两旁,并肩走着,东聊聊西聊聊。
渐渐走出了热闹的街道,与人群越离越远。
不知怎么地,来到她们聚头商量的凉亭下。
此处偏远,幽寂,只有李明奕手里一盏花灯亮着。
小青在熟悉的位置坐下,拍拍身旁,“缘一,你也坐。”
她还是习惯叫他缘一,音调顺嘴。
“在小青姑娘心中,我一直是缘一的样子吗?”李明奕低落问。
“你怎会这么想。”小青诧异回头看他,“你有头发了,之前是可爱小和尚,现在是俊朗少男。”
李明奕:......
“小青姑娘,你是不是不讨厌我了。”
小青摇头。
“那凡人有机会讨你欢喜么?”李明奕手里有一只双鱼玉佩,攥了一路,热滚滚还有他的汗。
凉亭静了下来,习习凉风,吹过草木,簌簌作响,湖前莲蓬伏低了腰。
“缘一,这些年你不曾喜欢过其她女子?”小青微凉的声音在寂夜里响起。
“明奕始终恋慕小青姑娘。”李明奕松开手,掌心双鱼玉佩润泽,有微光跳动。
“缘一,我对你说不上来喜欢,却也不是讨厌。”
“小青姑娘只要不讨厌我就行。”李明奕抬起头,目光灼灼,“如果找凡间好年华的男子玩,可不可以看看我。”
小青一时无言,缘一都听到了多少。
好半晌,小青才不自然道:“明日我便回玉灵山了,再来杭州也不知几年后。”
李明奕家业在杭州,他无法抛下一切随小青去玉灵山,但也等不了几年,那时他已经过了好年华。
接下来要说的话,3太羞人,李明奕喉间滚了滚,好几次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今夜如果你想,我愿意。”
含糊说出口,却又被一阵强风吹散。
“今...,我...一”吹到小青耳边,只剩下语焉不详的几个字。
李明奕眼睛的光比莲花灯还亮,有一刻小青摇摆起来。
忽然,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邪风,林木哗哗咆哮,莲蓬折断,埋进水里。
莲花灯灭了,缘一的眼睛暗了。小青心头的蠢蠢欲动,也被邪风吹跑了。
凉亭没了赏月闲话的意趣,小青在二人周围设下道屏障,挡住邪风,拉着李明奕离开。
下了拱桥,便是烛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大道。
小青撤去屏障,“不早了,我们便在这里别过。”
手中的双鱼玉佩抵着掌心发痛,这回李明奕不会再犯凉亭的错误,大声道“”“小青姑娘,我年方二十二,还有八年好年华。”
全听到了!
小青不禁想:“弱冠之年。”
念头一闪而过,小青强按下,不可冲动,轻咳一声:“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害怕把蛇尾伸向不该伸的人,小青匆匆下桥了。
其实小青差点就拉着李明奕钻小树林了,幸好还有一丝清明。
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她也不能。
李明奕好歹帮助过她,她不能恩将仇报。
小青下桥,自言自语:“好年华多得是,不必可惜。”
声音渐渐远去,胡媚和白阮从桥洞下钻出来。
桥上,李明奕还站在原地,两杯鱼形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李郎君,你可还记得我。”胡媚翩翩然跳上桥。
李明奕正色,温温然颔首:“识得姑娘,你是小青姑娘的好友。”
胡媚郑重向他介绍,自己乃是山主的铁膀右臂,专为山主排忧解难。
李明奕不明其意,好性子地听她说了很多话。
还是位相貌温柔如水的郎君,扯了扯女郎的衣袖,才止住她滔滔不绝的自夸。
“说回正题,”胡媚干咳两声,“你想不想博得我家山主的欢心。”
“狐大人有何指教?”李明奕想也不想答,“我什么都愿意。”
胡媚孺子可教也的点头,“白阮,我的郎君,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眨眼的功夫,桥上只剩下李明奕和白阮。
白阮柔柔一笑,笑容平易近人:“李郎君,你且听我说。”
·
明亮喧嚣的街巷落在身后,一些微弱的声音逐渐明晰。
拐过一道弯,小青靠在墙边,隐没气息候着没藏好的尾巴。
“法海,你要跟到几时。”小青眼尾微挑,幸灾乐祸地看着来人。
法海慌了一瞬,猝然退后一步,方不至于撞上去。
“闭关的人跑出来了。”小青抱胸,好以整暇审视已然冷静的法海,“你从何时跟在我后面。”
法海垂下眼帘,静静看了小青一瞬,走到小青身旁,“明日你要回玉灵山,我送你到白府门口。”
他不答,小青却是不肯轻易放过,她早就有所怀疑。
“让我猜猜,那阵邪风你吹的。”小青说。
法海:.......
“不说话,那便是默认。”
“......”
“好你个法海!”小青拽住法海的袖子,“我精心梳的发髻,被你着邪风吹得群魔乱舞。”
法海扯回衣袖,小青直接抓着胳膊,前后左右来回晃,往后躲,她便往前攻。
“乱我发髻,撕你衣服。”小青怒道。
“嗤啦”一声,衣袖从中间裂开条缝,白色中衣也撕裂出一道口,露出点白皙肌肤。
法海终于变了脸色,合上裂缝,:“是我做的,你气不过,吹回来便是。”
小青放下手,抱胸高傲道:“你没头发,哪值得我吹。”
“撕衣服倒是行。”不轻不重说了句。
“这个不行。”法海从袖子里取出针线包,跳上屋檐坐下,借着月光,穿针引线。
小青也跳上去,看他穿布扯线,被他缝合过蛇皮的场景一一浮现。
“法海,你能不能缝一晚上?”小青支着下巴,声音从齿缝晃晃悠悠荡出来。
“不行。”法海单手勾线。
“你向佛祖告假多久。”小青问。
法海认真看着袖口,语调像白线没入布料中,丝滑抽出来,扯到尽头,才缓缓入下一针,“送你回白府后,便要回去了。”
“足够了。”小青抬眼,才发现法海低俯的眼睫格外纤长,“在屋檐上道别也行,不必送到门口。”
法海引线的动作顿了顿,淡声道:“好。”
“那你缝衣服再慢点。”
小青听见一声很低很轻的叹气。
下一针脚紧贴着上一针,紧紧密密挨着,小青唇角细微翘了翘。
“这么多年,明奕依旧恋慕你。”夜凉如水,法海的音色不遑多让,冷淡响起。
小青眼帘挑了挑,她早就在等法海发问了,毕竟明奕曾是法海最在意的师弟。
“我魅力无边,”小青轻哼一声,颇为自满,“明奕恋慕我多少年都不足为奇。”
下针的位置落宽了,小青伸指,推了推细针,“宽了宽了,重新下针。”
“别碰。”法海蹙眉,隔着衣裳,手腕挡开小青的手,“你说则是。”
法海重新下针,小青眼珠子转了转,若无其事问:“怎么,明奕已经还俗,你还管着他喜欢谁。”
“并没有。”法海立即答。
“并,没,有。”小青咬着这三个字,“那邪风不是你吹得,还是鬼吹的。”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良久,法海才说:“是我吹得。”
小青抬起下巴,没好气哼声。
“那你要和明奕成亲么?”法海问。
“我怎么可能成亲!”小青吓了一跳,她只是想玩玩,“就算你不吹那股邪风,我也不会回应他。”
“人妖殊途,你是知道我的喜恶。”小青已绝无可能的语调否认。
“虽现在已经接受许仙是姐姐的夫君,但我还是不赞成人妖相恋,那是我的姐姐,我能有什么办法。五百年的情意,难道为一个凡人的百年,分道扬镳?不值当。”
“嗯。”法海心头缓慢地跳动,却又无法突破什么的无力。
“更何况,”法海垂着眼,瞧不出什么表情,小青心电急转,“缘一曾经还是和尚,即便如今他长发挽髻,在我眼中他依旧是光头的样子。”
针扎进指头,没入一指深,法海面无表情拔出来,抬起头,小青正口若悬河。
“反正人不行,和尚不行,曾经当过和尚也不行。小青摆手着解释.
法海不说话,只目光幽幽盯着小青,小青这才发现被一道森森然的目光盯着,头皮一阵发麻。
“没说没头发的样子丑,只是令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无法接受。”小青说,“也没说你是丑和尚,要是气不过,你也可以还俗留长发。”
“我不会还俗,做个丑和尚也无碍。”针再次刺进指腹,渗出鲜艳新红的血珠子。
从未有过的错误,法海蹙眉收拢袖中,隐秘拭去。
“你也不必因为没头发自卑。”小青并未瞧见两次失误,见法海垂着眼,脸上怅然若失,便安慰,“你没头发是个漂亮和尚,有头发则是个漂亮人。”
“那是我多虑了,那阵邪风对不住。”法海道,“你心性肆意妄为,明奕纯善忠诚,非良配。”
小青斜睨法海一眼,“收回上句话,你不管有没有头发,都是丑和尚,丑八怪。”
法海:......
再无话。
缝完中衣,缝外层的僧衣。
中衣缝得急,不到数针匆匆缝好。外层的僧衣,手掌长的裂口,缝了近百针。
大力一扯,密密麻麻的线头藏进布料下,只剩下一条笔直的褶。
“走了,不必送。”小青拂拂衣裳,轻松跳下屋檐,往白府去。
有道脚步声不紧不慢落在身后,小青头也不回,并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