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还只是蒙蒙亮的时候,下榕树外的小路上已经有人呼哧带喘的赶路了。
从上榕树的高坡上看下去,一辆二八大杠,两个半大小子,汉涔涔喘嘘嘘地从暗色调的丘陵土坡里奋力往高处冲。
山环一带,在秋日的凌晨更显出浓浓的苍茫黛色。而在山顶的一线天际,却有微光渺渺,只是在日出之处,却有浓重的黑云肆无忌惮地泼洒写意,丝毫不觉遮挡了天光是多么要紧的事。
灰不朗苍的天色,朦胧着双眼,虽欲明,却并不能助人看清道路。而一眼望进东方,太阳仍未有发力晨起的迹象。
但黑云的下端仍是被渐渐白亮的晓光染上了霞色。
山与天的交际线越发明显了。其下的山只能看到一层墨影,其上的天却透着亮。天更慢慢地浸成了橙红。
而那道阻隔了天与山的交际线,正横亘在三个人的头顶,宛如一道不可纵跃的天障。似乎他们拼尽了少年人的血性,去追寻的,就是把自己从沉沉暗色中,扔到那明亮的天光里去。
上榕树村的伍六一早早听了家里的安排,要参加今年秋天的部队招兵,他要参军入伍去了。
为了维持他一贯的强悍作风,势必不能在参军后落于人后。
所以,伍六一早就开始了准备工作。
说准备工作是夸大了,毕竟,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他哪能知道人家部队里都要干些啥。
他只能练跑步。每天不停,绕着上榕树、下榕树周边几个村的山山岭岭,专挑那不好走的路,天天早上早起了跑。
别的咱不会,最起码这耐心体力先不输人了。
于是,当成才和许三多废了老大劲儿终于上了上榕树坡上的大道的时候,伍六一正沿着旁边的羊肠小道跑过。
未来的三个战友,在此刻有了神奇的交汇——虽然两条路差了那么点距离没有交汇住,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未来在军营里度过一段互有嫌隙的岁月。恰如此时那没有真正拉进了距离的路。
成才比许三多大了一岁多,不过按村里的规矩,过了年就长了一岁,所以合理认为,成才比许三多大了两岁。
但是此时成才坚决不承认有大两岁那么多,应该合理统计,实事求是,大一岁多就是大一岁多。
按理说不必这么较真儿的。
可是成才竟然发现,比许三多还大的自己,不可饶恕的在体力上输给了许三多!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三多!你到底有没有使劲儿?怎么还是这么沉!”
与其说他是在埋怨许三多,不如说是在吐槽这自行车太沉了。
上坡路,两人推着还觉得推不动。
“我使劲儿了!别说话,再使一口气就到了!”
小哥俩弯着腰,贴着路的坡度一步步挪,只觉得肺里都吸进了尘土,才把最后一段坡路给爬完。
成才受不了的问:“三呆子,就,就这,一大~~~~段上坡路,你天天跑,你累不累啊?”
许三多轻咳了两声,觉得嗓子快焦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跑习惯了就不累了。”
成才不觉又翻个白眼:“三呆子啊,还是跟你爹商量商量,住校吧,天天跑,你咋受得了?你跟我一块住校,过星期都时候还能蹭蹭我车,省省劲儿。”
许三多喏喏道:“我,我爹,他不会同意咧。他会说,呸,又搭进去个住宿费。”
说起许百顺的倔脾气,连成才他爸都没办法,小小的成才,更没辙了。
“得了,那就每周一我返校的时候,带你一程吧。”
坡上的平地实在是暂时休息的好地方,累的不行的小哥俩直接坐在地上喘气,也不管什么脏不脏的,没那么讲究。
坐下之前,成才也没忘了把自行车停好,那个是他老爸的心头好,平时很用的着的便利交通工具。
但是为着他上学方便,还是让他给骑上了。
许三多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行车看,“成才哥,这自行车真好看,就是,就是太沉了,推着山坡可费劲儿。”
成才是听不得许三多说一丁点自行车的不好,“沉咋啦?它不沉咋扛得住咱俩坐?噫——你就嫌弃吧,一会儿下坡路跑得利着咧,一忽忽儿就到学校了——到时候看你还咋好意思嫌弃!”
许三多一听,咧着嘴巴笑,“真嘞?真嘞一忽忽儿就到嘞?”
成才平时自己骑车那自然的是快点,现在后座带着个许三多,那能快多少自然是不知道的了,可他不愿意在许三多跟前露怯,又实在不想吹的太过了,只好含糊糊道:“那个不就是快,两个轮子又不是吃干饭嘞。”
许三多想想能在路上节约好多时间,兴奋极了,“成才哥,那你说,能有多快呀?比平常,能快多少呀?”
成才被问住了,他又没记过时,怎么会知道能快多少。
但是被许三多一问,还就真是个严谨的问题,偏偏自己答不上来,就有些被问住了的尴尬。
成才颇有些无言以对,也因为这从来没有的被许三多问住了的无言以对,他恼羞成怒了:“哎,我说许三多,你可真会问啊,你看我骑车到时候一门心思赶路,哪有空抱着个大钟表去看时间啊?我又没有手表,那么方便去算时间。你这让人咋回答嘛!”
许三多依旧开心,两排大白牙冲着成才,映着晨曦,闪闪发光。
他知道自己问的问题过于较真了,于是安慰他成才哥:“成才哥,你放心,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买手表戴。”
成才不屑地转头,“我比你还大两······”,想起自己体力竟然不如他,也不好意思逞年龄的强了,他忙一收口,把“两岁”给咽进去,赶着改成“大,大咧,我自己不会先长大了,给自己买啊。用得着你给我买!”
因着说话半途转了弯,咽进去了点声气,还打了个磕巴,这话的气势就不那么足了。
许三多只听得出来自家成才哥说话有些扭捏,还以为他成才哥是不好意思让他给买东西才害羞了,那能知道成才脑子里的一系列弯弯绕。
于是更在心里告诉自己,等长大了,我要有出息,给我成才哥买手表戴。
两人歇够了,继续赶路,奔赴前程。
从上榕树村到榕树乡,一路下坡,成才把自行车骑的风驰电掣,载着后座的许三多冲进属于他们的年少轻狂。
这么一轻狂,就狂了三年。
狂到成才高三毕业,狂到许三多被揪回家。
直到成才高三那年的暑假才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