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吃饭的路上，周荔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可是唯独没想到黎琛白会带她去吃火锅，还是在锅底放满红辣椒和花椒的那种。

店里熙熙攘攘地坐满了食客，一开门进去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与冲鼻的辣香。

店员热情又熟络地把二人带到包厢里去，不过是和大厅隔开几道障碍物，就隔绝掉了一大部分的吵闹的杂音，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外面的人声——直白又带着快乐的谈话声络绎不绝，冲淡了冬日带来的寒意。

周荔脱下加绒外套，内里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她自己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毕竟辣油锅底弄到衣服可不好洗。

黎琛白坐在她的正对面，他的外套挂在旁边，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针织衫，他挽起衣袖，露出了一小截手臂，清晰可见上面的青筋脉络。

黎琛白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他把点菜用的平板电脑递给周荔，接着颇为放松地用手撑着脑袋，看向周荔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

周荔不敢回应，接过平板电脑后就开始走马观花看菜单，说是火锅，价格却是一点也不便宜。

“喜欢吃内脏吗？他们的内脏品质都不错。”黎琛白看出了周荔的犹豫，主动地解释了起来。

周荔对内脏没什么太多喜恶，见黎琛白也吃内脏的模样，她试着加了几样比较符合大众口味的菜。

“点丸子可以吗？”周荔小心翼翼地问，她食量不大，要是点了只有她一个人那就尴尬了。

他嘴角上扬，“点你喜欢吃的，不用管我。”

有了黎琛白的意见，她也放开了些点了自己喜欢的菜。

按理说是要先点锅底的，只不过黎琛白甚是有耐心地等待周荔点好了菜，到最后才拿过平板电脑点锅底。

“鸳鸯锅？”他问。

“好。”

下单不过几分钟，店员就推着车把菜品送上来了，不过一会就堆满了桌面，看着精致的摆盘，周荔下意识地吞了口水。

等店员走了之后，包厢只剩下二人，周荔不可控地感觉到了一股子尴尬的气息包围了他们，要说没有那一夜的话，她还是能够单独应付黎琛白，然而现在——她实在不敢面对。

“前段时间我去A国了，因为有时差，所以我没有联系你。”黎琛白抿了一口茶水，“那天说好了我们要谈谈的。”

“你是怎么想的？”黎琛白问。

周荔垂下眼帘，她紧张地揉搓衣摆的布料，把衣服都弄得皱巴巴的，是要谈谈的，可是她要如何开口才好？

牛油在温度的作用下逐渐化开，最后和各种香料融为一体，翻滚着冒出泡泡，香料的香味也在不知不觉中充盈了整个包厢。

一段感情最美好的时光不过是当下如此——充斥着对对方以及未来的美好幻想，彼此并未熟络到无话不谈，也无法安然地在彼此面前打嗝大笑，自然无法真正见到对方的真实又放松的面目，可是生活不都如此吗？

既要成为伴侣，那就要看见光鲜亮丽惹人喜爱的一面，也要看见丑陋懒惰不修边幅的一面，如果不把藏在心底的伤疤彻底揭露给对方，那么就无法真正地去爱，就像是一个疯子，疯狂地撕扯自己的皮肤和头发，企图找到能够理解自己的同类。

她没有忘记那个坐在客厅静静等待自己的身影，也没有忘记自己躲在卫生间里默默流泪的日夜，更是无法忘怀父母那失望又带着悲伤的眼神。

周荔张了张嘴，心里想了很多伤人又直接的话。

最终都和那化开的牛油一样，只剩下泡泡。

她一言不发，待到锅底已经翻滚着泡，周荔把点好的食物都一一放进了锅里。

既然周荔不想谈，黎琛白自然也不会勉强她，他用公筷一一地去烫食物，等到熟了之后夹出来放在周荔的碗里，他的笑意一点点敛起，最终连嘴角的弧度都不得已抚平了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他们就这么僵持、沉默着，安静的包厢里只能听到闷闷的被隔开的喧嚣，外面的热闹与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好吃，你尝尝。”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说的话语只余下这一句，他们曾经亲密得水乳交融，又陌生得无话可说。

周荔看着在面前堆成了小山的食物，“谢谢。”

东西确实很好吃，是周荔第一次尝试到的美味，然而这样美好的食物依旧无法驱散她心里的浓雾，她低着头把碗里的食物一点点塞进嘴里，麻木地咀嚼。

火锅好像不该是这么吃的，火锅得是相熟的人才能坐在一起，在吃辣锅底要辣出一身汗，然后不得已点很多很多冰饮料，在吃的时候还得讨论身边的趣事，毫无形象地大笑大叫才对。

可是坐在暖呼呼的锅底里，周荔却只觉得周身都是寒意，冷得她无所适从。

最终，她还是受不了心里的煎熬。

所有的事情都因她而起，本来一切都在正确的轨道上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就走向这样糟糕的方向了呢？

周荔轻轻地放下筷子，从她柔软的唇瓣里吐出了温柔又有力的话语。

“对不起。”

“我们之后还是不要联系更好。”

黎琛白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他还在不辣的锅底里烫着周荔的丸子，丸子很大，要烫熟需要一点时间。

听到这句话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是等到真正听到的时候，饶是养成了再淡定的性子，见过再多的大场面，黎琛白的睫毛还是不可控地颤动了数次。

丸子从锅的底部缓缓地浮上来，它已经彻底熟了，变得圆滚滚的，只要一戳就能从里面溅出汁水。

黎琛白拿筷子夹起丸子，稳稳当当地把丸子放到了周荔的碗里。

“不是想吃丸子吗？先吃吧。”他虽努力稳住脸上的表情，可不再去看周荔的脸，目光转移到了不知何时空掉的盘子上，又转移到了逐渐烧干了的锅底上，最终回到了自己面前的餐具，只余下几片已经冷掉的熟透了的内脏。

嚼起来实在很难咬破，还和橡胶一般索然无味。

二人的沉默蔓延至锅里去，火锅不再被加热，牛油冷却凝固粘在了锅边，那温暖的咕咚的声音不知道何时消失了。

店员迅速地把桌面收拾干净，再也看不到过去的一点用餐痕迹，几份解腻的清新果盘送了上来，驱散了包厢里的浓厚香料的味道。

在这里的果盘也有乌梅番茄。

周荔咬了一口番茄，明明该是一样的酸酸甜甜，只是感觉没有那天在年会吃的好吃了。

“要是我不愿意呢？”黎琛白说。

他手里拿着那颗小小的番茄，番茄的中心被切开，塞进了黑色的乌梅，真是怪异又出乎意料的搭配。

他重新看向周荔，眼神坚毅。

周荔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黎琛白，那是在集团的杂志上，被当做封面人物登载了好几页的黎总。

在那张照片上，他也是这样的眼神，好似没有什么事情他是做不到的。

到这个时候，周荔也不想再给自己一点希望，这些话语不仅是说给黎琛白，也同样说给周荔自己。

“像我这样的人随处可见，既不出彩，也不出色。”

“荷尔蒙和多巴胺的作用，总是会让人有些不现实的想象，等到激素褪去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之前的迷恋也不过虚幻。”

周荔放下叉子，果盘里她只碰了番茄。

黎琛白的手指逐渐收紧，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嘴角不住地往下落，为了压住心里的情感，紧接着他抿紧唇，直到脸上再也见不到一丝血色。

“所以，那一晚对你来说……不过是逃避现实，对吗？”

黎琛白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来，笑容苦涩，数不清的酸涩从心底泛起，逼得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周荔感觉到这股苦涩在无形中触碰到她的心底，侵蚀了她的精神，是逃避现实吗？

周荔清楚知道并不是，可是如今再解释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已经决心要斩断所有联系，把一切都引导至正确的轨道。

“你就当是这样吧……”

她眼睛发酸，不得不用力闭眼忍住了将要落下的泪珠。

这顿饭是该结束了，周荔起身把外套穿上，她拿过账单就想要往包厢外面走去。

黎琛白的动作很快，他伸手握住了周荔的手腕，在露出的肌肤碰到黎琛白冰冷的指尖时，周荔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我去付。”他的嗓音沙哑，时而粗糙像是荒漠。

周荔没再和他周旋，而是拿出手机给黎琛白转了一半的费用。

见状，黎琛白只得松开了握住周荔的手，他把手放回口袋里，包厢的门被打开，大厅的热闹以霸道的姿态闯了进来，彻底冲散了他们之间的氛围。

“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可是店里实在过于喧嚣，周荔没能听见。

黎琛白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再说一次，可是周荔没有等他付好账单，就这么转过身去安静地离开了火锅店。

什么都没能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