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生跪在地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捂住耳朵。

声音却毫无阻拦地传入他耳中：“嘿嘿，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要扭曲自己的记忆。”

一团黑色的雾出现在张云生耳边，一闪即逝。

“不会是你明明大义凛然地救了你弟弟，为此牺牲了自己的双腿，结果反悔了吧。”尖利又带着疑惑的声音突然放大，几乎震进人心里。

“然后呢，让我来猜猜，”黑雾一闪，又出现在张云生另一只耳边，“你想着，如果那天你没有去救他就好了，可偏偏，你那虚伪至极的良心又不允许你这么想。”

浓郁的白雾又暗了几分，张云生像是意识到那声音要说什么，骤然出声打断：“你放屁。”

江落月难以想象平时斯斯文文的张云生能说出这句话，看现在的情形，张云生明显被魔族拉入了魔域之中，现在这个魔族正在想方设法诱导他，引出他的心魔，并以此为食。

最后进入魔域的生物下场都不太好，不是被心魔反噬致死，就是至此疯癫。

只是不知道这唯恐天下不乱的魔族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就此性情大变。本来他就像现在，以生物内心的痛苦扭曲为食，而如今竟变成直接吞噬生命，按魔族以前的想法来说，就是毫无乐趣可言。

张云生平日安静的脸上，已经青筋暴起，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他捂着耳朵的手颤抖起来。

“怎么，你在怕什么？”黑雾狂笑着，骤然贴近张云生的耳朵，“你是在怕我说出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吗？”

他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柔和，似乎是想安抚张云生躁动不安的心，“没事的，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想法，这很正常。”

“你不过就是在那之后发现没有腿的日子生活艰难，想让自己内心好受一点，就编了一个故事，哄哄自己。”黑雾在他耳边来回闪动，看不清移动的痕迹。

“如果那天他是在你后面，你只不过是踹了他一脚，将他踢出爆炸范围，而你平时都是第一个进去的，本来就该遭受这些，这就是你的命。”

张云生额角的青筋淡了几分，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了不少。

“哎，”黑雾飘到张云生的心口处，声音突然变大，又恢复正常音调，“你看，这样想，多好啊。”

蛊惑的声音飘渺又带着丝沉醉：“这样心里多好受啊～”

另一边，轩辕附在张海楼身上，也做起了梦。

张海楼的梦很简单，他只是重复地想起家里爆炸的那天。

他刚钻进洞里的瞬间，就感觉地下传来轻微的颤抖，张海楼以为是自己第一次打头阵，太紧张，连忙深呼吸几次，尽力调整，让自己的腿牢牢贴在地上。

他这才继续往前爬，可是没爬两下，头顶的围墙就开始颤抖起来，地面的颤抖更明显，连带着围墙开始摇晃起来。

张海楼哪里见过这种情形，他感觉腿一软，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能茫然无措地紧贴着地面，随着地面一起颤抖。

那一刻，他感觉整片天地都在颤动，仿佛要扭曲起来，连带着他一起翻滚。

张海楼颤抖着，想要喊一句“哥”，但是他刚张开嘴，就感觉嘴也颤抖得厉害，让他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被压死时，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他的脚踝，将他一下甩了出去。

张海楼落地后，一股劫后余生的窃喜还没升起，张云生就被冲天的火光淹没了。

轩辕跟着他体验了一次又一次差点被砸死的经历，脑中有些许混乱，直到一道如鬼魅般的声音突然在张海楼心中响起：“我好痛啊～”

张海楼一激灵，警惕地睁大眼睛。

“我好痛啊，瓦片深深插进肉里，我真的好痛啊！”逐渐尖锐起来的声音让张海楼太阳穴突突地跳，声音却没有停止。

“你像正常人一样走路，生活，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啊？”一声声痛呼在张海楼耳边响起，他难以忍受地抱头，只感觉天地都在此刻旋转起来。

张海楼颤抖的声音响起：“当然没忘。”

黑雾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的身上，几乎将张海楼包裹起来，“你可知道，你每次在我面前跑来跑去，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可是代替你承受了这一切啊，可是你怎么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摘掉这一切，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人生呢？”声音骤然变得狠厉。

张海楼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被黑雾侵蚀，他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只有满眼的黑暗。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嘴里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什么啊？我说的难道不对吗？”黑雾尖锐地笑了两声，才缓缓凑近张海楼耳边，

“你想想啊，我现在一切的痛苦都拜你所赐。”

“如果你那天没有被吓傻，跑开了，我也不会为了救你，再次将自己推向深渊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的腿根本不会断啊。”

“你说对不对？”声音忽而放远，让张海楼一阵恍惚，下意识就顺着话说道：“对。”

他话一出口，轩辕就知道遭了，一旦你顺着魔族的话说，就会意识不清，完全陷入他为你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果然，黑雾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笑声，似乎是得意至极，他笑了足足有半分多钟。待他好不容易停止笑后，才重新凑到张海楼耳边。

“哦，对了。”黑雾狞笑着，突然话题一转，“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毕竟你只是个胆小懦弱的小子，怎么可能有勇气去救你哥哥呢？毕竟你连跑都做不到。”

张海楼的脸痛苦地拧成一团，黑雾的声音忽而轻缓：“你应该知道，当年那场爆炸不是意外吧。”

“你们家可是当地著名的武学世家，外人难以入内，就算能，也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对吧？”

黑雾在张海楼周围来回缠绕，似乎有些兴奋，“我记得，你在前不久收留了一只走丢的小狼，还把他偷偷带回了院子。你猜怎么着，”

黑雾停顿了一下，接着爆发出剧烈的笑声，“那是只图谋不轨的妖族啊，直接趁你们全家不备，将整个张府炸了个底朝天。”

黑雾没忍住，尖锐的笑声震得整片雾气都跟着颤抖起来。

“都是我，都是我。”张海楼痛苦地缩成一团，全身上下都止不住得颤抖。

黑雾看着他这样，突然不笑了，他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格外柔和，轻轻贴在张海楼的耳侧：“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你胆小懦弱，但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啊。”

“你看看你，现在高大威猛，已经是一个可以站在身前保护兄长的男子汉了，对吗？”

黑雾此刻像一个长者，竟然细细地抚摸起张海楼的头。

“我在此处无聊，闲来无事，还真让我碰见了一只狼妖，你猜怎么着，我从他的记忆里发现了他曾经因为讨厌人类入侵森林，为了泄愤，炸了一座府邸。”

“你看，”黑雾突然散去了一点，露出了前方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蜷缩成一团，像一匹孤立无援的小狼。

“那身影是不是很熟悉，说起来，你还摸过他的头呢，”见张海楼愣在原地，黑雾又膨胀了几分，“那现在呢，你还贪恋他柔软的毛发，想让他再炸一次你们家吗？还是再像以前那样，懦弱地连腿都动不……”

“啊啊啊啊！”黑雾话还没说完，身边就冲出来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

张海楼此刻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前方那匹狼，他眼前飘过很多画面，有和张云生一同打闹的，也有张云生在爆炸前推开他的画面，最后停留在自己眼看张府爆炸，张云生被火光吞没，而自己颤抖着腿站在一旁。

如果他那时能勇敢一些，飞快拉张云生一把，或许他的腿就不会有事，又或者，最差的结果，就是陪着他一同经历这一切。

如果是这样，他不会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

张海楼想着，突然混沌一片的大脑中清醒了一瞬，他一瞬间从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想要站在兄长身前。

张海楼第一次伸出手，拿起了他身侧的剑。

黑雾注视着张海楼的动作，整片雾气都动荡起来。张海楼一剑刺向黑雾中的狼，黑雾翻涌，兴奋地尖鸣。

“你不要再说了！”张云生双手抱头，狠狠跌坐在地上，他痛苦地一拳锤在自己的腿上，却只感觉软绵绵的一片。

“你看看你，现在多惨啊。”黑雾在张云生头顶凝聚，像是在注视着他一般，“平时只能坐在轮椅上，去哪都得人跟着，连自己穿衣服都艰难，如厕更是做不到。”

“你说说你，当初怎么就非要救那小子呢？他懦弱无能，还害的你们全家丧命，救了也没什么大用，现在不一样得事事靠你。”

“才不是，闭嘴！”张云生怒吼出声，他遏制住飞快跳动的眉心，“我救他是心甘情愿。”

“那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黑雾冷笑出声，“别告诉我你不是来寻灵药的。如果真不后悔，你来找什么恢复双腿的办法。”

闻言，张云生动作一顿，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黑雾，咽了下口水，才道：“你知道恢复双腿的办法？”

“当然。”黑雾的声音再次柔和下来，他紧贴着张云生的耳畔，缓缓道，“我知道一种生命延续之术，只要有至亲之人的血液，炼制成丹药服下，就可使血肉再生。”

“你想想，连血肉都可以再生，更何况是一双腿。”黑雾声音蛊惑。

张云生正要反驳，突然感觉自己的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怎么都张不开。

他有些惊恐地看向身侧，却听黑雾继续道：“你只需要他身体中三分之一的血，又不会要他的命，毕竟你要的不是再生血肉，只是恢复一双腿而已啊，而他的血还能再生，过不了多久，又会生龙活虎了。”

“你看看，他既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你能恢复双腿，不用再这么艰难的生活，一举两得啊，多棒！”黑雾大笑出声。

张云生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双腿，却依旧毫无知觉。黑雾趁热打铁，继续蛊惑道：“你可是为了他付出这么多，问他要点血再应该不过了。”

张云生下意识想点头，却被自己残存的意识换回一丝理智，就听那声音忽然变得越来越兴奋，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却又极力压制着自己。

“不过你猜猜，有了这种灵药，你弟弟是想先救你的腿，还是用你的血先救最爱他的母亲。”

话音刚落，张云生感觉心口一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洒了下来。

张云生低下头，一把他无比熟悉地剑正插在他的胸口处。

黑雾终于绷不住狂笑起来，他激动地剧烈翻滚，尖利的笑声将整片天地震得剧烈晃动。

张云生缓缓转头，看见了张海楼那张带着狂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