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什么啊!”
盥洗室方忽然传来一声大叫。不知道尼尔那儿发生了什么,米哈伊尔连忙跑过去。
尼尔呆立在里面。水噼里啪啦冲打在洗脸台内壁瓷砖上,却是含有大量气泡的黑色的水。“可乐?”那颜色米哈伊尔看一眼就懂了。在埃斯卡兰特刚碰上水龙头里出牛奶,这次又是可乐……
尼尔还在气头上。他懊恼地想要抓头发,举到半空才想起两只手上现在全粘着黏糊糊的糖水。更气坏了:“这鬼地方!”
怎么办呢?这里又没人会用那所谓的神术。没办法,只好去酒店大堂找服务生——想着,米哈伊尔刚转身,结果罗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给他吓一跳。
“怎么了?”这穿睡衣的奇人将头从他身侧探出来,察看盥洗室内的状况,继而,“……哎呀,水怎么成这样了。”
他小小地吃了一惊,小小地。接着,左手抬起来,伸出食指。
指尖朝向正涌出可乐的水龙头。一瞬间米哈伊尔依稀感觉到,周遭的氛围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具体他描述不出来,又是否只是错觉——不知道,实在太微妙了!
与此同时,流水声转变为咕嘟咕嘟的流通受阻的声音,只一眨眼,龙头出来的居然就变成了透明的清水。
毫无疑问,从表现上看,这与金斯教的“神术”无异。
“你刚才干了什么?”
没等米哈伊尔发问,尼尔已经快步走过来。罗摩反倒觉得他问这话奇怪:“这个——刚才在圣堂的时候,那个灰衣服的先生不是教过了嘛!”
“你是说,这是通过超自然力量做到的?”
“嗯……对吧!”
“这怎么可能!”
尼尔的表情又难以接受地拧巴起来。这张狰狞的面孔对着罗摩,后者却好似一无所知的孩童似的只是冲他眨了眨眼睛。狰狞的面孔便成了只是在对空气出气,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尼尔闭着眼睛哽了一口空气下去。
水龙头里出来清水。他用清水把刚才沾了可乐的两只手洗干净,随后完成洗漱。
神术是否果真存在——这一次,米哈伊尔的直觉与理性起了些冲突。他拿不定主意了。米哈伊尔看着尼尔洗漱完(尼尔很快的)——出来后,他也进去了。又把水龙头拧开,现在还是清水。他学着罗摩刚才的样子,食指指着顺流的水柱。“给我变回可乐”——但是,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出来。罗摩已经又坐回床上去玩自己的智慧环了。
这么说来,前不久在新墨西哥-亚利桑那联合州的时候也是——几人将怀特送往医院的路上,这名伤者曾生命垂危。那时候好像就是罗摩这家伙动用了某种超自然力量才化险为夷。
他到底是谁?——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也唯独这件事是他明确说过“不知道”的。另一面,他却知晓通常难以得知的事情,譬如在第一回见面时候便随口抛出尼尔与樊宇各自的秘密。
一种随心所欲的Almighty(全能者)……是吗?
米哈伊尔的直觉似乎轻轻地下了判断。反正——这里是美国,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眼下不也有“金斯教”这个怪玩意儿吗?继续旅行下去,说不定会到罗摩的故乡,那里说不定有一个与之生产同型号的Almighty的加工厂……
不,要真是那样——这世界就太滑稽、太恐怖了。
想到这里,米哈伊尔自顾自地苦笑了一下。
罗摩还没能将手里的智慧环解开,金属撞着撞着叮铃叮铃在响。米哈伊尔坐过去,令床震动了一下子。罗摩便将头抬起来。
“解开这个很困难吗?”米哈伊尔问。
“为什么要解开?”他回给米哈伊尔的问话倒把人听懵了。
“这东西的玩法不就是将套在一起的环解开吗?”
“可是,东西解开了,那不就一下子结束、变得无聊了吗?”
——也就是说,罗摩他只是在毫无目的性地将那几个环绕来绕去罢了。真搞不懂这家伙的脑回路。米哈伊尔叹口气。
又问:“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在盥洗室那里。把水给变出来。”
“噢,那个!”罗摩想了想,“我不是说过了吗?用灰衣服的先生教过的法子!”
又来了。“神术?”
“他们是这么叫的。”
这话听着真奇怪。米哈伊尔问:“你还有别的叫法吗?”
罗摩指指天花板:“上天赋予的力量。”
“那不还是神术嘛。”
也许是倦于和人聊天了——罗摩一向随心所欲——低头又开始和手里的智慧环较劲。这时候,背后传来人挪开椅子的声音。
“米哈伊尔,过来下。”
樊宇站起身来说。
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网页,上面有樊宇用鼠标高亮的“亚历山大·塔纳罗夫”。
“这是?”
“一个课题组成员的名单。”
“课题组?”
“犹他州立大学,物理系。”樊宇说,“二十年前,这位教主,尊长——曾在那里攻读博士学位。”
“物理学博士的……宗教领袖?”米哈伊尔狐疑地看着樊宇,“真是他吗?会不会是重名?”
“千真万确是他本人。喏,这里还有照片。”
樊宇指向屏幕示意。凑上去眯眼一看,那的确是年轻版的昨天见过的尊长。
米哈伊尔皱着眉头。虽说有话叫“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不错,他也始终觉得“教主”与“物理学博士”这两个词放在一块儿就是让人觉得奇怪。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或许去这所大学看看比较好呢。”
樊宇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歇了一晚上。次日,在花园一般的大学中,一行人找到物理学院。由于前一天已经和学院老师电话通过气,顺利就与当年尊长亚历山大同事过的人说上了话。那是和他当时同一个实验室的伯曼,比他大一两岁,现如今已是物理学院的副教授,也带自己的课题组。但是精气神看着比亚历山大疲倦了好多,满头渗着花白之色,不像只有四十来岁。
樊宇说:“感谢您百忙中抽出时间……”
“没有没有。你们挑了个好时间:前几天我刚刚弄完项目经费申请的事情,这时正好闲下来。……你说你们是州南部来的记者?”
米哈伊尔随后说出准备好的借口:“是的,因为前些天有金斯教的学者先生到我们那里传教,提到他们的总部在盐湖城。我们就过来看看情况。”
“然后呢?明明目标是金斯教怎么却找到这里来了呢?”没等米哈伊尔他们答话,这位已经自答上了,“嗯,你们应该见过亚历山大了吧,调查他的过去结果查到了他的教育背景。”
“就是这样没错。”米哈伊尔说,“宗教领袖曾经居然是物理学博士,实在叫人诧异……”
“这话说得。你们来这里之前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信徒之一?”见对面呆愣住了,伯曼说,“说笑的。我对他口中的意识决定物质的世界并不感兴趣。何况托他的福,这些年报考理学院的人数正逐年在缩水。”
“的确,来这里的路上见到的好多实验室都像根本没人使用似的……”
“他和他的金斯教高歌猛进,让我们手里的知识和技术变成了老旧的东西。如果能点点石头就成黄金,谁还会跑去深山中开采原石呢。”
尼尔插话道:“我不信那什么‘神术’。”
伯曼同意:“我也不信。也试过几次按照他们抽象的仪式步骤来做,都没有成功,想想也觉得怎么可能有这么不现实的事情呢。亚历山大估计是整出来什么复杂的戏法了吧,以他的聪明来说并不奇怪。”
“他在读期间才能突出吗?”
“可以说是天才。我和他共事了几年,那时他话很少,但思绪比其他人快出一截。他的嘴有时候都跟不上脑子。……所以当后来听说他建了那个宗教,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除非是打算以这个名义敛财。”
“这么夸张吗?”
“毕竟——以我和亚历山大相处那几年留下的印象来说,他是个有科学素养的人。那时我们都以为他毕业后会继续从事物理研究,要真是那样,现在他应该会是哪个学校的教授甚至院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