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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穗帷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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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带着沉重的心情散帐,依照帅令按部就班地筹备。郑士桐携七万余兵马,带了五日的粮草连夜离城,寿春中剩下的粮草,也就够两万多人马吃四天。

四天,不足以等到援军,更不足以耗到焉耆撤兵。

山岁承登上城楼,向东南眺望。拜帅时,陛下说他是北梁最后的指望,他也曾经抱有过收复失地驱除鞑虏的妄念。可他拼尽全力,也不过是打了几个无关大局的胜仗。荣王说他是有意不对焉耆痛下杀手,但他相信自己对陛下的忠心,不会使他做出不利于陛下的事。他大约,再也不会见陛下了。

金陵就那么近,山岁承几乎都能看到金陵城中的灯火阑珊。他想回金陵吗?想再见陛下吗?离开了短短的两个月,一切都变了,他披挂甲胄上了战场,擎着陛下授予的尚方宝剑刺穿焉耆人的胸膛,他见识了血肉横飞哀鸿遍野,这些在明君治下不该出现的情景。他离开金陵前便有过动摇,尽管他努力地聚精会神在筹谋每一场战争上,可疑窦的阴云从未远离他的心头——他的陛下,或许不是个明君。那么这么多年,他辅佐着陛下做的这些事都算什么呢?连父母兄弟都能毒害,在陛下心里,他又算个什么呢?诸如此类的一系列问题盘桓在脑海中,他该如何重回旧地、再见故人呢?

“元帅这是,准备与寿春共存亡了吗?”沈枢提着灯笼走上城楼。

山岁承点头致意,“沈太守,寿春不日之内必有恶战,您何不随郑将军大军撤离?”

“卑职命大,即便是城破之际,卑职也能逃出生天。卑职不怕死,要活,就得活个明白。”沈枢答道,“内讧、倒戈、断粮,卑职近日见了太多这种鬼蜮伎俩了。卑职一定要弄明白这其中的鬼名堂,卑职一定要揪出这其中搞鬼的人,押着他到陛下面前领罪。”

“请恕冒昧,沈太守的履历中,山某记得有:由潞州太守转任凤翔府尹。”山岁承道,“陛下庇护要员而贬了沈太守的官,沈太守还是这样效忠陛下吗?”

“当然,吾此行义无反顾,必死于国难。”沈枢答道,“或许陛下冤屈了卑职,但卑职仍旧是沐浴皇恩食朝廷俸禄,即便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该为陛下效力。”

“沈太守好气节。”

沈枢拱手谦道:“不敢当,卑职纵有此心,也不过是微薄之力。比不得元帅指挥若定,能于千军万马中斩上将首级。”

山岁承错愕哑然,出师之际他也做好了殉国的决心,可家国破败不堪,君王执迷不悟,他又在守护着什么?他殉死又是为了什么?

“元帅累日辛劳,还是早休息吧。”沈枢劝道,“来日,还有硬仗呢。”

山岁承长出一口气,“沈太守所言甚是。”

山岁承回了营帐,躺在床榻上却久久难以成眠;他很想坚定信念,可与荣的那番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索性起身,挑亮了灯芯,在随身带箱箧中翻找那幅莲花禁步。无果。对了,应该在抄家的时候一并抄走了。

抄家。

帝王就是帝王,她总是在防着他人,即便是她口口声声说爱着的人。

山岁承倘若真能取胜,那就是下一个昌芮;如若不能,那负隅顽抗又有何意义?

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次日起,寿春城头的旌旗不减反增,且每次都按着十万人的规模生火灶饭,好像真有援兵抵达一般。然而焉耆的探马来到淮南刺探,接连两天都发现络绎不绝地有官兵陪同着百姓离开寿春,减兵增灶的把戏轻易地被看穿。焉耆大军很快卷土重来,沿着浮桥渡过淮河,将寿春团团围住展开攻势。

山岁承披挂整齐登上城楼,指挥守军。焉耆人马在城下搬土运石,填壕塞堑,吉达更是身先士卒,下马接土填坑。纵然城上矢石如雨,于是大小将士仍旧无不向前。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不过须臾,城上便抵敌不住。焉耆人马自云梯上城,斩关落锁,大队拥入。吉达首先便要寻那元帅,他催着坐骑跃上城楼,可只见到伤亡惨重,乞求归降到士卒,不见山岁承的踪影。

城头的砖缝中,插着一把龙泉宝剑,剑柄上歪着一顶二龙戏珠的金盔。

十一月初二,郑士桐率部回到金陵,众人便知战局不妙;初三,寿春被攻破,山大帅不知所踪的战报便传了回来。

“什么叫不知所踪?”煌久双眸中急迫的意味喷涌而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不派人去找!”

“暗中寻找,对外就说山元帅抵死拼杀,以身殉国。”与宁补充道,如此危急存亡的关头,不能让主帅临阵脱逃的消息动摇军心。焉耆渡了淮河,与宣攻占了襄阳,北梁朝廷难以东西兼顾。最好能够再有一路大将,稳住与宣,才好集中精力地先退焉耆。“昌贽请来了吗?”

唐婴出班回话,“回王爷,微臣早已修书发往柴桑东林寺,会通大师也回了口信。”

“他说什么?”

唐婴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座上的陛下,支支吾吾地答道:“回王爷,会通大师请圣上自问,唯今势态,与齐幽何异?”

与宁气得直拍阑干,“放肆!没有他,孤王一样也能拒敌。郑大人,你率部于石头城下寨,严防死守秦淮河。”石头城乃是江南第一军事要塞,前依秦淮河,背靠金陵城墙,被誉作“虎踞龙盘”。秦淮河横穿金陵,焉耆即便围城也断不了城中水源;只要不断水,金陵便能强撑着守下去,郑士桐拱手领命。

“骠骑将军,领一万人马驻守城西江心地白鹭洲;四位武功将军,各领八千人马戍守新林、西兴、龛山、渔浦四寨,拱卫金陵。”与宁如代皇帝一般发号施令,只可惜他一番安排过后无人应承,正如筹粮援助寿春地那次一般。

尴尬了半晌,专廉才悠悠地道:“尔等都听见了?还不按王爷的吩咐去办?”有他发话,那几员武将方出班领命。与宁回头看他皇姐,可煌久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恍若没有察觉专廉如此放肆的言行一般。无奈,燃眉之急是百里外的敌军,即便要清君侧,也得在击退焉耆之后。眼下若不用专廉,更没有守城退敌的可能,与宁强压下胸中的怒火,摆了摆手示意退朝。

金陵一向四时温和,也不知怎的,今年冬日却寒风不断。与宁来到承明殿,一众宫女太监聚在门口不知所措,便问道:“不在御前伺候,聚在这干什么?”

黄纶正捧着一件风毛出得极好的水獭皮披风,连忙上前为难地回禀道:“回千岁爷的话,陛下一早就把奴才们都赶了出来,开把大殿里的窗棂全给大开着。呦,您说说这北风嗖嗖地,陛下还偏偏不肯加衣,就自个在殿里,奴才们,着实无措啊!”

与宁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道:“陛下若是自己想的周到,还要你们这帮奴才做什么?无用!”

山岁承下落不明后,煌久这么一直做出一幅颓丧的样子,而且林择善也被发落出去了,如今她身边一个敢劝两句的人都没有。也没法责怪这帮下人,与宁叹了一口气,抬手道:“拿来。”黄纶诚惶诚恐地把这烫手山芋递给他。水獭皮毛顺滑,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内里却是暖洋洋的,显然是在炭火边烤热了的。还算这帮奴才有良心,与宁接过披风,抬腿步入内殿。

大概是由于墙石被冷风浸透了,承明殿里似乎比殿外还要冷上几分,可想而知,枯坐于殿内之人也早已冷透了。煌久背对着殿门,倚在窗棂上,向窗外远眺。她只着中衣,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单看背影就能想见她的形容枯槁。煌久望着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念着一段无终的缘。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煌久没好气地道:“无诏不得入内,不想掉脑袋就滚出去。”

然而来人并没有因此识时务地退下去,反倒挑衅地加重了脚步。煌久不耐烦地“啧”了一身,回头看看这个不想活命的人,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洁白的身影。冰霜般漠然的神色释解出和缓些的涟漪,冬日暗淡的斜阳软弱地铺洒在苍白窅然的面庞上,她笑道:“原来是你啊。”

与宁嗯了一声,拎着披风的两角自她身后给她裹上,又担心披风不足以缓和她在朔风中吹了许久积下的寒气,就顺势多环了一会儿。

煌久噗嗤一笑,抬手紧紧他的手臂,“再抱紧点,冷。”

与宁冷哼道:“谁稀罕?”把系带系好后,他便松了手,开始一扇一扇地把窗户关上,口中数落着:“知道冷还作死?嫌命硬吗?”

煌久仍笑着调侃他:“心疼我就直说嘛,这么拐弯抹角有什么意思?”

与宁大大方方地白了她一眼,“我可没那份闲心。眼下这个要紧的关头,天下之人都在盯着你这个一国之君,你不能病倒。”

“我如今国不成国,家不成家,算个什么一国之君呢?”煌久自嘲道。

与宁啪地把最后一扇窗户关好,有些粗鲁地一把拉过煌久,叫她正对着自己,“不就是一个男人吗,至于一天天地做出这幅萎靡模样?是他逃逸在先,他抛弃了朝廷,他死不足惜!你不是一向自诩拿得起放得下吗?我问你,姓山的懦夫和北梁社稷,你究竟要哪个?”

“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说过放他走,他拒绝了;他主动请缨出征,又不辞而别,一句话都不留给我。”

“醒醒吧长姐,过去种种皆已成为过去,山岁承不可能回来了。”与宁情绪有些激荡,两手扣着她单薄的肩膀,“曾经的你劝我从逝者离去的哀伤中走出来,你好好想想你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想想你为了这片江山舍弃了多少。如今因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而束手就擒,将万里山河拱手他人?”

煌久长叹道:“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向他奔赴,如今他不再等我了。我……我真的方寸大乱,无心理会。不妨……索性你来做这个皇帝。”

与宁一皱眉,“什么?”

煌久道:“你不是一直迫不及待地想坐着张龙椅吗?我明日便可禅让,你意下如何?”

“你这算什么?”与宁不悦地反问,“国难当头,你就准备撂挑子不干了?还是说你觉得北梁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才匀出来几天让我过把皇帝瘾?”

煌久哑然,说实话,她的确是这样想的。与宁见她无可辩驳,接着又道:“我不急着这几天就要当皇帝,我告诉你,你给我把你的国守住了,两年之后再堂堂正正地践约传位于我。武曌杀姊屠兄,弑君鸩母,那样恶贯满盈尚且坐的稳皇位,平定了外敌内乱。你是奉先皇遗诏即位,名正言顺,如何平定不得焉耆?”

“好,好!所言甚是,朕还比不得一个狠毒暴戾的武曌吗?”与宁的话点燃了煌久的一丝斗志,“你去传朕的话,宣专行俭,薛泓嘉,童飞卿到宣室殿议政。”

渡淮前,与荣便令八作使带领大批丁勇工匠,乘船押运数百艘玄黄龙舟,以及满载棕缆、竹索、铁链等连接、固定船只和木板的大舰,直驶石牌口试造浮桥。时值长江枯水季节,浪平滩浅,工匠们只费两三个昼夜,就将数百艘大船牢牢相连,并在船上铺上宽厚的木板,架起一条衔接长江两岸的通途。焉耆大军水陆并进,向金陵进发。

时至今日,煌久才终于详详细细地听了一遍金陵的布防。期间煌久接连咳嗽了□□回,有一回咳得她直不起背来,与宁替她摩挲着后背,后来索性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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