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渗人的声音从褚临背后传来,吓得她差点又栽进了雪里。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能轻而易举地躲过她的神识,而且在六合珠毁灭性的伤害下毫发无损!她蓦然想起方才风重濒死前喊得那声救命——
莫非,真把人一嗓子嚎来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褚临胆战心惊地回头,一张绷带脸撞入了她的眼眸。不仅如此,这身宽大的黑底金纹长袍下裸露出的部位全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绷带,里面似乎有东西在不断地蠕动,在月光下显得无比古怪,他缓缓低头,温声道:“你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
“我的娘!”褚临像被他的手烫到了,立马形象全无地往前跑去。不过她头晕目眩,一时间没分清楚方向,心急如焚之下一不小心一头撞在了树上,“啊——!”她惨叫一声,悠悠转转地倒了下去。
绷带脸:“......”
他摇了摇头,负手款步走到了一处人形坑洞中,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里面昏迷不醒的人,冷笑道:“还嫌不够丢人吗?”
风重这才悠然醒转,他下意识骂了一声,“...谁敢踢小爷!”待他抹了把脸,看清楚眼前之人是谁之后,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雪坑中跳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蓝弦冷哼一声,双手抱臂,道:“途径此地,偶然听见有人连名带姓的在骂我——你说他该当何罪呢?”
“不要啊!”风重脱口而出,他刚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立即补充道,“咳咳,我是说此人诡计多端,还百般阻扰,差点毁了我们的计划,必须得让她尝尝我们神教的厉害。”
“你未免也太废物了,居然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料理不了。”蓝弦望向那畏缩在树后的疟尸,垂首叹气,“唉,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风重在重伤下失去灵力护体,在冰天雪地中冻得牙齿打颤,他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冷汗快要流下来了,一般后头跟着的不是“处以极刑”就是“埋进花圃”,哪种方法都不得好死啊!他极力辩解道:“这这...我是被偷袭了!大人您可要明鉴啊!”
这时,褚临被冻醒了,从地上爬起来后,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语气不屑,道:“偷袭?我揍你还需要偷袭?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你给我闭嘴!”风重差点又吐出一口老血,他拖着骨折的腿就要跟她决一死战,“有种我们光明正当地打一场!”
“光明正当?你们日冕神教什么时候跟这个词搭上边了?还是你知道来了个救兵,以为自己有了依仗,胜利在望,所以硬气了不少?”褚临强撑着一口气,对着他冷嘲热讽道。
“小友,稍安勿躁。”蓝弦却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五指一抓,一个红色的身影就被一股奇异力量吸了过来,他一手抓着少女的头发,从容不迫地道:“你还认得她吗?”
褚临刚想破口大骂,却在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孔时愣住了——
那张清秀的鹅蛋脸上写满了恐惧,圆滚滚的泪珠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尽管如此,看到褚临的瞬间,念夕还是竭力憋出了一个微笑,“我没事,恩公...你不用管我!”
“哈哈,多么感天动地的友谊!”蓝弦随手将她丢了出去,然后十分嫌弃地擦了擦手,“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倒数三声,如果无人赴死的话,你们两个就一同奔赴黄泉吧。”
“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日冕教的人不仅脑子有病,还有一身的怪癖!
“二。”怎么办,自己灵力枯竭,如何才能以一敌二?
“一。”不管了,无论结局如何,先拼了再说!
褚临咬着牙,拖着一身伤痛就向前劈去,可有人比她更快!
电光石火间,一道红影如鬼魅般向前扑去,还未等众人看清楚,三张符箓就在蓝弦面前接二连三地炸开,整片树林中明光锃亮,简直亮如白昼——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是长久的寂静。
“啪、啪。”蓝弦撕下被炸烂的衣角,反倒鼓起掌来,“想不到一介凡人,命如草芥,竟有如此胆色,是我小看你了。”
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念夕的心口就被一把铁器贯穿了!
那是一把黑色的长剑,她的血正顺着剑锋滑落。落在雪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她看着褚临,似乎想要抬手,却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随手甩出去。
褚临跪坐在地,她面无表情地探出手,袖中颤抖的指尖却只摸到少女冰冷的尸身。这符箓明明是自己让她拿来自保的,为何她想也不想就冲上去了?是不是她再快一点,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愤怒吗?想要为她报仇吗?”蓝弦单手负剑,一步步地朝着她走来,黑色长靴陷进雪地,发出沙沙的声音,看起来就像一只玩弄猎物的豹子,“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嗯?”
原本静静躺在褚临腿上沉眠的少女,此时竟化作了一堆白骨!
褚临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她随即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二人,“你们害人性命还不够,如今更要毁其尸身。”她强行调出仅有的微薄灵力,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冷声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见寒刃逼命而来,蓝弦却突然停手,出声制止道:“等等!”
他沉思了一阵,随即轻笑出声,“小友,这你可真错怪我了。”
褚临皱了皱眉,“你在跟我开玩笑?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这怕是要问那位鬼师了。”蓝弦一挥袖,那堆白骨便如同一盘散沙般流逝而去,“我猜,他早在一开始就把所有人全杀了。除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其他所有人不过是几道残影罢了——也就是说,你的所见所闻都是假的。”
褚临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蓝弦抚掌大笑,道:“你应该问,鬼师凭什么会信你?鬼门关失守,对于此事,鬼师等人全权负责,他又为何会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交于你的手中——或许,他从头到尾就在戏弄你,又或许,这只是一个幌子——莫不是,你与他交情很深,值得他用这件事来为你遮掩一二?”
“看你的表情,难道是我猜错了?真是费解啊...你一个修士是如何与地府扯上关系的,照理说这样的人不该寂寂无名啊——”
“小友,你到底是谁呢?”
褚临心中骇然,明明只打了个照面,竟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忍下浑身的战栗,冷静道:“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多了去了,朱明使又何必刁难我一个无为之辈。”
蓝弦看了眼满身狼藉,气得咬牙切齿的风重,后者被瞧了一眼就像被扼住了七寸的蛇,立马偃旗息鼓了。他淡然评价道:“无为?我倒觉着不像。”
他悄然走到疟尸旁,轻声唤它下来,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头发。此情此景下,他似乎变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只不过他的话却截然相反,“可惜啊,枉费了我多日的心血。
疟尸睁着双懵懂的眼睛,仿佛像刚诞生的孩童般纯净。
褚临看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道:“不知朱明使是如何断定这是鬼师所做的局,还请赐教,好让晚辈死个明白。”
“地府有一神器,唤为诸念镜。世间万物自诞生那一刻起,它存在的痕迹就被收录其中。就算是本体早已消逝也无妨,它照样能将万般残影延续下去。”话已至此,蓝弦一剑刺出,疟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斩成了两半,他拂去肩头的残雪,悠然道:“能够操纵这一神器的,除了神祇,再无其他。”
从褚临的视角看去,那只唯一长着人脸的疟尸半支起身子,望着从尾部流出来的尚未成型的卵,脸上的表情由茫然变得惊恐,最后落下两行清泪。它张了张嘴,竟说出了一句人话,“爹...娘,女儿...来...”
不知是否因失血过多,它说到一半就再也支撑不住,像一片蒲柳般倒下,再无声响。最终,与念夕一同化作了森森白骨。
“哈哈哈哈哈。”蓝弦挥剑,利索地甩去了剑锋沾染上的污血,漆黑剑身看似简单,却暗刻着花饰和回龙纹,看起来贵气逼人又不显得繁琐。
他弯下腰,对着褚临居高临下道:“待到这日光降临的那一刻,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是啊,正如蓝弦所说,鬼师怎能容许此种怨鬼有为祸世间的可能?她忍下心中的不快,声音带着分喑哑,“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加入日冕教?你未免...”
褚临倒吸一口凉气,她缓缓低头,见到那把长剑此时已经洞穿了自己的胸口,鲜血从伤口出汩汩流出。她想大喊却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下一刻,“噗”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蓝弦抽剑离去,姿态依旧高傲无比,道:“风重,你记好了——无用的人,杀之便是。”他正要再刺一剑时,突然扼住了褚临的喉咙,隔着层层绷带,褚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沉闷笑声,他轻声道:“这是...天火?”
“这可是夭厉留下来的好东西啊!原来...你早就活不了多久了!”
“那我就不当这个好人了。要是让你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蓝弦像丢垃圾一样将她随手丢落在地,“哈哈哈……既然如此,风重我们走。”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褚临的视线逐渐模糊。不久后,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