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重闻声望去,在已经七零八落的棺材碎块中,找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木块上不知被谁画了个奇怪的蓝色印记,一个小圆中间多了一横,在黑夜中仿佛发着荧光。
这太不对劲了。
褚临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具被炸飞的干尸身上时,悄悄地将木块顺了出去。
隗树长得茂盛,几乎将他们的身形完全遮盖起来,周围传来像是哀嚎的风声,听起来让人觉得遍体生寒。此时,她正在和风重蹲在树丛里据叽叽喳喳地讨论——
“我觉得吧,你不如让我带回教先研究一番。”
“晚上到了,你开始做梦了?”
“哼...什么玩意儿?怎么闻上去还有股臭味啊!”
“别吵,待会儿被人发现了,我就把你踹出去!”
“好好好,你翻了这么久的书有什么发现?”
这次,褚临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直接在上三宗的公开的道藏海中发了个悬赏,发完不过一刻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哪还有灵石啊?但转念一想,反正她已经欠下二十灵石了,俗话说,欠钱的是大爷,要钱的是孙子,欠的越多越不着急。这样一想,褚临的心中涌上了一股暖流。
为了在一众“剑灵闹脾气了怎么办”“持续打坐二十个时辰,身体会发生什么变化”“师妹吹笛子太难听,该如何委婉地提醒”的提问中脱颖而出,褚临咬咬牙,在报酬处写了一百灵石,不多也不少,刚好超出及格线。
不出所料,很快就有四五个人回复了,答案五花八门,猜它是什么的都有,其中一个天阙弟子的回答最让人恼火,“这是你画的?看起来可以招邪。”
褚临哪能受这种气,立马反唇相讥,“是吗?那我立马在你们大殿前的雕像上画上几个,让你们的广场上热闹热闹。”
众所周知,天阙宫主殿前立着一尊太元的雕像,据说这尊引得万人朝拜的神像是由数百位匠人没日没夜,总计耗时三年才打造出来的,说它是所有天阙众人心中的信念也不为过。她这话属实是戳到了对方的痛点,过了许久,对方才道:“这就是青蔼弟子的教养吗?真是可笑可叹可悲...”
褚临没有耐心看下去,手指一划,波纹重聚又散开,其中有个瑶光弟子的发言引起了她的注意——
褚临眯眼,指着犀编上的一行字道:“移形标识。”她似有所感,立刻往下看去,“你一旦看到它,就代表着这个地方已被疟尸暗中监视,请立即搬离这个住所,或者自行将附近的巢穴清理一番,否则后果自负。”
“谢了,道友。”她刚想合上犀编,却被此人的笔名吸引了住了,“...熹微?”这人不好好写文章,怎么跑这里来凑热闹了?
立即就有人在下面说,“真的吗?我怎么发现我的床头都有啊,难不成神枢里有疟尸吗?”光说还不够,不一会儿他就将一幅画面传了过来,也是一块粗糙的木板,上头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中间有一道浅淡的竖横,看起来确实像这么回事。
可熹微却沉默了片刻,然后答复道:“这个印记特殊就特殊在它与疟尸的眼睛一样,都是横瞳,而你那个乱七八糟的圆圈......怕不是你小时候乱涂乱画留下来的吧?”
话术幽默,略带嘲讽。不一会儿就有三四个人在下头轮番嘲笑他。
人多眼杂,褚临干脆直接私下提问,“你说它叫移形标识,那是否代表着疟尸能够直接从里面爬出来,就像青蔼的传送符那样?”
熹微道:“没错。不过,它为疟尸体内的至毒之血画成,寻常人一般没有使用的机会。”
褚临又道了声谢,那张被犀编发出的幽光所照亮的面具下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她合上书册,心中不禁出现一个大胆的猜想,既然是至毒,不知与自己的血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算了吧,那可是至毒啊。”风重摇了摇头,正准备抽身离去之时,听到后头传来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下意识防备地转过身,发现那刀却不是冲自己来的,显然松了口气,“...你是要重启这个印记?”
那道已经愈合的差不多的伤口再一次被划开,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那块木板之上,风重看不清她的神情,直觉让他觉得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反正自己还是低级教徒,犯不着拼命,正犹豫着往后退去。
果不其然,随着血迹渗透到木板之中,与蓝色印记融为一体的那一刻,一道白光刹那间照亮了整片树丛。与此同时,褚临猛地站起来,不容拒绝地往前一抓,五指像铁钩一样深深嵌进了风重的肩膀,痛的他哀嚎出来——
“啊啊啊啊啊!!你自己去就行了,抓上我干什么!”
鬼面在白光中几近扭曲,褚临明白这是启用成功了,她不容置喙地笑道:“你以为是什么,活的太无聊就要找点刺激,但我又不想孤孤单单、窝窝囊囊地就这么走了——我当然是找个替死鬼啊!”
褚临闭上眼,她已经做好了一落地周围就有一窝的疟尸的准备,长得恶心就恶心吧,大不了她不看,猛砍一通就是了!
至于风重,为了避免自己当场变聋,她灵机一动就将一张静止符拍在他的脸上。
......
咦,她这是在哪?
褚临预想之中的场景却没有出现,婴孩般的啼叫、想象中的怨鬼通通没有,眼前一片漆黑,身侧空间十分狭窄,两人几乎平躺在一副棺材里。褚临向下摸去,又摸到一具冰凉的尸体,她立即意识到,他们这是被传送到了一副棺材里。
这下真是凑巧了,她现如今是和棺材犯冲吗?下次出发前,看来要先算上一卦。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让本来心中发怵的褚临更加烦躁了,她怒道:“你叫魂啊?闭不上嘴,我现在就了结了你。”
这句话一说完,对方果真噤声了。
“嘎吱——”
褚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棺材板,向外探出了一颗头,暗淡的月光透过摇摇欲坠的窗棂照亮了屋内破旧的陈设,凝结的半截红柱,缺了半截腿的木椅,还有这副黑色棺材,它几乎是这座老旧的木屋中最新的东西了。
“呜呜呜...呜呜......”不知为何,褚临却莫名听懂了他的话——快给我拿下来,我要憋死了。
“你给我老实点。”见风重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褚临望了望周围,确定没人才将符箓揭下。对方重重地吸了口气,又被尸臭熏得剧烈咳嗽起来,“...什么味道?”
褚临摇了摇头,利索地从棺材中翻了出来,她嫌恶地闻了闻袖口,并指挥道:“麻烦挪一挪,你压到别人的尸身了。”
风重一听,急忙忙跳了出去,他双手抵在生满青苔的墙面,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咱是和棺材过不去了吗?”
她这才看清楚这具尸体长什么样——左臂缺了半截,右腿不知所踪,两个眼眶黑洞洞的,仿佛是一个残破的稻草人。好在他的周围虽然鬼气环绕,但看起来始终没有要尸变的意思。只是为何他穿着红衣,难道是成婚当天死的吗?这未免有些太惨了!
风重又恢复了那副欠抽的模样,抬脚就要踹,褚临“啧”了一声,“别整幺蛾子了,他要是诈尸了,你自己处理。”
“...咳咳。”风重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放下了脚,“咱这是到哪了?”
“......不知道!”褚临扭过头去,因为她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于是只好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是因为你在旁边,所以才导致术法出了问题!”
“青天大老爷啊,是你硬抓我过来的,我本来是要离开的!”
“哼,别告诉我,你对疟尸没有半分图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道恐怖的尖叫声——
两人霎时间停止了争吵,褚临瞪了他一眼,随即抱着手臂,施施然走到窗前,将窗棂推开了一条小缝。这时,声音忽的变得清晰了,原是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絮絮叨叨的唱词和惨厉的断断续续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事。
褚临侧过头,像做贼似的将木门推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风重如鹌鹑似的点头,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木屋,发现远处的荒野间火光冲天,地面积了层雪,他们最终迎着火光来到了一处密林中。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一个看起来年过六旬,身着彩锻的老妇正围着火光一蹦一跳,手上的铜铃一步一摇,古怪的唱词不断地从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巴中溢出;而发出哭喊声的地方正是篝火旁的牢笼,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惨白的新娘十指紧握牢门,可惜的是无论她怎么用力,牢门上缠绕了三四圈的铁链和外头的铁锁依然稳稳当当。
风重恶寒道:“这死老太婆在跳大神?”
“不是,这里没有二神,她看上去更像是在招鬼。”褚临说,“看来她不满于只是成婚,还要给他那死鬼儿子弄个孩子下去。”
她这时候也认出来了这个老妇是谁,正是那位在集市上拉住自己的平生他娘。此人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但依然有年轻姑娘遭了殃。人一旦有了害人之心,那么旁人就会防不胜防。
烈火的灼热气息烤的她眼睛发疼,褚临只好闭上了眼睛,她摇了摇头,“我们来晚了,鬼婴已经进入了她的体内。”
彼时,风重正在拂开衣袍上沾上的纸钱,小声说了句,“...真晦气。”
篝火旁的老妇像是听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猛地将那张皱巴巴的脸转了过来,那双小眼睛眯起,道:“人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