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前厅中回荡着不徐不疾的敲击声,祝难轻的心也随之高高悬起。他握拳抵唇,轻咳一声,“这...仙师是在同老夫开玩笑吗?”
敲击声音停止,全场寂静。
褚临一步步上前,“那好,既然你不明白,那么我换一种说法。”她并起双指,贴在后脑上的符纸簌簌而动,好像下一刻就要飞起,她笑眯眯道:“你杀人分尸埋在花坛里,现下仇人找上门,在你宅中招邪引鬼,你却浑然不知啊——祝、难、轻!”
后面三字念出口的刹那,对方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再度瘫倒在地,不可置信地喃喃:“不可能啊...明明死了啊!”
“唰”的一声,祝难轻抽出了武夫的砍刀,猛然望向周围,一遍遍地将毒蛇般地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双目暴起,似要喷火。
此时,祝桓姗姗来迟,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他挣开墨竹的搀扶,大步上前,焦急道:“爹!您之前瞒着我的事,白梅他们都告诉我了,您怎么能这么对大哥他们,那可是活生生的四条人命啊!您从小就教导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还是去官府自首吧!”
“啪!!”
祝难轻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怒骂道:“老夫倥偬一生,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货!老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原本隐匿在人群中的祝夫人这时候也坐不住了,一手指着他,又怒又恨道:“祝难轻,你真是个孬种,被仇家耍的团团转,现在倒是威风了,对自己的儿子动起手来了!”
祝难轻被这番话气的头脑发热,喝道:“这里没你的事,给我滚回去!”
“怎么着,你还想对我动手啊?你信不信,只要你今日动我一根汗毛,我爹明日就能让你锒铛入狱!”
“贱人!!你还想用你爹来压我!”
……
三人吵得无比激烈,围观的人也是越聚越多。褚临“嘶”了声,在心中直呼精彩。她将头颅移至一旁,翻开玉册,根据上头记载的四个死者名字一个个喊过去——
皆无应答。
海灵音了然道:“你这是在引灵?”
所谓引灵,其实就是招魂术的一种。只要在尸体上贴上特定的符箓,不仅能让死人开口,还能通过操纵尸体找到凶手。据说,这种术法由青蔼剑仙所创,虽说她生前慷慨地将此法分享出来,但能看懂的人少之又少,颇有种兔子拉犁耙的无能为力感。这具尸体残缺成这样,三魂九魄弥散,很大可能是问不出什么了。
此举只是想要确定他的身份。
褚临颔首,疑惑道:“为何没有反应呢...”她心中万般后悔,要是当初强闯冥界时将《春秋录》带回来就好了,当时只草草翻看了一眼就扔开了,哪知道现在会有这一出啊。要说《生死簿》收录着人世间所有人畜的阳寿与阴寿,那么《春秋录》较之更甚,它记载着三界所有生灵的诞生、存在、沉睡以及湮灭轮回。
她看着前厅中神情各异的梅兰竹菊四人,恍惚间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突然,那双浅眸中划过一道光,褚临小声唤道:“寒兰?”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
“她喊的什么,我没改听错吧?寒兰不是在这吗?”
“啊?道、道长!你找有事找我吗?”少年寒兰猝不及防成了话题中心,脸颊微微泛红。
墨竹拍了拍他的肩头,眼角一弯,慢悠悠道:“不...她喊的是死去的那个‘寒兰’。”
即使寒兰只是主人家剥夺了其本名之后的命名,他也被这么称呼了许久,总会在生灵的记忆之海中留下或浅或深的一笔。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力量在召唤着他——
一人惊呼:“你们看,它它它动了!!”
众人闻声望去,原本静悄悄停在角落的倒挂头正慢吞吞的挪动着,他滚来滚去,几次三番想要摆正自己的头颅,但他现在只是一颗头,不是滚过头了,就是撞到桌子角了。
海灵音看不下去了,轻轻地把它扶正了。
随后,一个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响起了——“...谢谢。”
这是褚临第一次使用引灵之法,尽管她心中早已有了预测,但是亲耳听到应答,心中还是免不了泛起了几分波澜。
“你叫他什么?”祝桓蓦然回头,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地吼道:“爹!你为何要对寒兰下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
祝难轻的指关节嘎吱作响,接连骂了几句“逆子”后抬脚欲踹,却被冲上前的墨竹挡了一下,他生生挨了一脚,却毫无怨言,又低眉顺目地退至一旁,仿佛是个隐形人。
祝难轻气急攻心,捂住心口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他什么都没做错?那就让我告诉你为什么!他,就是就是那个孽种——祝闵,他根本就没死!你说他隐姓埋名来到祝府,并且潜藏在你身边能安什么好心?无非是想替他那卑贱的家人报仇罢了!”
他越说越兴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而后从袖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青玉佩——
“这就是他娘的遗物,只不过这孽障割舍不了亲情,终究难成大事,竟然将此等物件贴身带着...老夫这才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哈哈哈...”
话说到这,在场众人心中早已明了。第一位寒兰就是传闻中早夭的大公子,因为他持有玉佩,所以被祝难轻认定为是上来寻仇的祝闵,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海灵音的眼神复杂起来,“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祝家主第一反应不是认回祝闵,而是去杀人,真是人心难测...”
事情到这里基本上可以盖棺定论了,但褚临仍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疑点有二:其一,假设祝闵早已经死了一年前,那么祝府上接二连三的怪事是如何发生的?血母难道还能操控尸体去雕刻铃铛?其二:府上的青铜铃为青蔼所出这件事毋庸置疑,那么祝难轻一个凡人是如何能够杀害一个拜入上三宗之一的修士,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思绪千回百转间,褚临的目光渐渐沉下来。
哗啦——!
前厅中起了一阵怪风,直直将头颅上的符纸吹走了!
寒兰先是被肢解,再是被血母吃空了身体,如今符箓一失,整个屋内都充斥着他的怨气,几乎要让人窒息过去。要是被这颗头咬上那么一口,非死即残。
武夫和仆从一看情况不对,皆手忙脚乱地在祝难轻的周围站成一排,直到围得水泄不通。噌噌,一道道银光闪过,他们持刀,如临大敌地望着那颗蓄势待发的脑袋。
可头颅这次想找的人却不是祝难轻,它直冲冲地向站在阴影处攻去,迅如雷,疾如风,众人只来得及在空中看到一道残影,它就裂开了下颌准备吞噬掉一切。
而这个方向,只站着一个人。
祝桓大惊失色,失声道:“墨竹!!”
这下打了个猝不及防,就当所有人都认为他在劫难逃时,头颅却咬了个空!
一道蓝烟缓慢散去——
众目睽睽之下,墨竹居然凭空消失了!
这不是一场赌注,而是简单的试探而已。即使两者之间只有毫厘之距,她也有自信能让它在瞬间停下。
这种情况下,怕是只有「换影」可以应对,褚临知道自己猜对了,此人才是祝闵,只是不知为何,寒兰成了他的替死鬼。
一击不成,头颅周边的怨气更甚,如有实质般马上就要冲破屋顶!
“嗯?”姜霏这才抬起眼,他从椅子上站起,看也不看就劈出一掌,头颅瞬间被拍了个粉碎!横笛在其指尖转了一圈,“晦明决?贵府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顿了顿,继续道:“祝家主,姜某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好像杀错了人了。”
“哐嘡”一声,砍刀掉落在地,祝难轻惊恐万状地后退,接连踹翻了三个家丁就仓皇出逃。只是,他还未跑出前厅就被从天而降的剑气刺了个对穿。
祝桓不管不顾跑过去,涕泗横流地喊,“爹!”
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门外走来,左手负剑于身后,眉目间那点谦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翳,他嘴角轻勾,声音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爹~~~”
祝闵也学着喊了一声,却把在场人的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他一边掐诀,一边徐步朝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祝难轻靠近,那些惴惴不安的武夫顿时像失了魂似的去攻击旁人!
褚临一看就明白了,祝闵暗中给这些武夫下了咒术!一行人既要保护祝家人,又要暗自收力去解咒,可谓是忙的满头大汗!
接连踹倒三个武夫后,姜霏喝道:“你们青蔼的妖法真是层出不穷啊!”
褚临一口气抛出十数张符箓,闻之脸色一变,也怒了,反唇相讥道:“比不得你的御蛇之术!”
“你!”
……
祝桓连忙抱住祝闵的腰求饶,“哥,你要杀就杀我吧!”
“滚!”祝闵看也不看就一掌拍飞了祝桓,只见他兴奋地浑身抽搐,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红光,喘了两口气才稳住声线。
“你知道吗?我每天做梦都想把你千刀万剐。”
“多谢你,因为你我才能走到如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每说一句就刺祝难轻一剑,看得出来他精通医术,每次都刺在不致命的部位,刺得骨肉分离,血水飞溅,现场一片惨不忍睹。
对方思忖了片刻,在祝难轻惊惧交加的神色中粲然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剑砍下了他的头!
祝闵抓起祝难轻的头发,将整颗头提起来,可见他那一张面容扭曲至极,也恐怖至极,嘴巴一张一合,“祝桓,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祝桓怕极也怒极,“噗”的吐出一口血,当场晕厥了过去。
武夫倒了一地,褚临冲上来及时扶住了祝桓,马上就有人将他带了下去。
祝闵这才好像看到褚临,“咦”了一声,头颅坠地,脑花和血浆飞溅——被一只脚踩了个稀巴烂,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装模作样地鞠躬——
“小师叔远道而来,恕涅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