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耀耀,映得楚燿满脸通红。
颜尘踏上台阶,对上他的眼,再次郑重道:“我不是坏人。”说罢觉得还不够诚意,遂又补充一句:“你知道的。”
楚燿心道:“我知道个屁!”可嘴上却如糊了浆糊一般,死活张不开嘴,一张脸更是如火烧,滚烫烫,热辣辣。
肖骐将一切看在眼里,笑嘻嘻道:“二郎,你现在听到了吧?颜公子说他不是坏人,你信不信?”
楚燿一时语塞,退后几步,神色慌张,“懒得和你们浪费口舌!”
说着竟想要逃!
谁知刚下台阶,又撞见另一个人。
“煣姐??”楚燿诧异道:“你怎么起来了?”
楚寒雨一脸冷冷,直接忽视他投来的紧张眼神,朝正在下台阶的颜尘和站在一旁的千面行了一礼,“颜公子,千面公子。”
颜尘颔首,与她寒暄两句。
楚燿难忍被她忽略,硬生生插入话题,“煣姐,你身子没事了吧?怎么不在床上歇着啊?”
楚寒雨递给他一个莫名的眼神。
楚燿看她神色复杂,以为她伤心过度,便出言安慰道:“煣姐,你也别太伤心了,对身子不好。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个已逝的人,重归尘土那都是迟早的事,你我都不能改变。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先将身子养好,其他的你不用担心,有我们呢~”
他这一番慰言实在真心,连他自己听了都忍不住要感动落泪。
岂知楚寒雨听后不动容也就罢了,还一脸讽刺之色,“楚思遥,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楚燿愣了愣,转眼瞥见她腰间的长剑,思绪一转,试探道:“煣姐,你这剑……”
楚寒雨厉声道:“做什么?楚思遥,我奉劝你不要再打秦怀的主意,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花言巧语,我都不会把秦怀让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下在场的人都惊了。
毕竟,昨夜他们都亲眼看见了秦怀剑断。
楚寒雨察觉到他们的古怪,面带戒备,问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楚燿眸色一沉,又问:“煣姐,昨晚抓奸细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楚寒雨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那奸细我亲手杀的,我会不记得?怎么,你不会是被那血腥的场面给吓傻了吧?”
在场几人又是一惊。
那厢,楚燿与颜尘交换了一个眼神,立马换了一个表情,奉承道:“怎么可能!我只是突然想到煣姐你昨晚威武的身姿,忍不住多提一嘴罢了。”
楚寒雨寒着脸瞪了他一眼,“少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你一这套。你看看你,整日游手好闲,也不知道找件正经事做。”
楚燿点头附和:“是是是,煣姐说得对。我等下就去找件正经事做!”
楚寒雨冷着脸又训了他几句,这才离开。
楚燿等人面面相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肖骐左看看楚燿,右看看颜尘,心中疑虑万千,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堂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楚燿白眼一翻,“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事实上他心里的疑惑可不比肖骐少。
颜尘垂眼思索,也不作言语。
千面想了一会,若有所思道:“看她这征兆,应该是……”他顿了顿,还未等他继续说下去,又见一个人影朝这边跑来,原来是白兰。
楚燿立马将她唤住:“白兰!你过来,有话问你。”
白兰迎了上去,谁知楚燿问话还没有说出口,白兰便道:“二少爷,您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啊。”
楚燿:“??我都还没有问呢?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白兰面有凄色:“您不就是想问小姐的事嘛,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今早您走后不久,小姐就醒了。醒来后我也没有察觉到异常,期间我还服侍了小姐洗漱,吃了早点,到此为止都还很是正常的。可等我去小厨房把汤药端上来时,就看见小姐已经穿戴好了衣物,拿着剑正准备出门呢。于是我就问──”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白兰端着汤药来到门前,便见楚寒雨已穿戴整齐。
楚寒雨见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皱了皱眉,“白兰,你怎么也变得这样浮躁了。”
白兰面上划过一丝窘色,急急进了门,放下手中汤药,急切又问:“小姐,你还没说你这是要干嘛呢?”
楚寒雨睨了她一眼,道:“前两天不是与你说了么,我今天要去城外办些事。”
白兰咋舌,她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
昨夜一事白兰并没有在场亲眼所见,可根据她的好姊妹的相好描述,过程实在是惊心动魄!无奈他说得夸张,不能全信。
白兰辗转半宿,实在耐不住好奇,天未亮便跑去思苑挖肖骐起床,听他说来,这一打听,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竟是如此诡谲难言,什么前世魂,什么今世人,这些见所未见的事就让她惊上加惊,可最让她震惊的是,楚寒雨对沈寂似乎是……她初初听肖骐说来原是不信的,且不说二人认识尚浅,又隔着阴阳,再说楚寒雨为人慢热又冰冷,怎么可能对一个认识没有几天的‘人’动了心思?
可转头又想起来,楚寒雨下半夜昏迷发热期间口中一直喃着沈寂的名字……
白兰心头一震,暗惊道:“这世上真的有前世今生之说吗?!”
前世的情缘,即使经过了漫长岁月,经过了黄泉轮回,也无法将其抹除么?
白兰试探问:“小姐,你,没问题吗?”
楚寒雨蹙眉:“我能有什么问题?”
白兰心道:“也是,我在紧张什么?小姐跟沈寂才认识多少天,况且他本就是埋进土里的人,现在不过是重回黄土,根本就没必要伤心。小姐昨晚晕倒,一定是因为太累所致,至于喊他的名字,也许是我听错了吧……”
白兰想通此理,也不再纠结,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楚寒雨的身子。昨夜她烧得厉害,现下还未痊愈,如果急于外出,要是受了风,或者是再累着了,岂不是要病上加病?遂赶紧将药端到她面前,劝道:“小姐,你身子还没有爽利,事情要是不着急的话不如过几天再去办吧?”
楚寒雨喝下药,摇头道:“不了,越躺越没劲。”
白兰再次拦道:“这可不行,魏大夫说了,小姐你这是邪火热毒,会反复发热,需要调养三到五日才可痊愈。”
楚寒雨:“我哪有这样娇弱。”说着回身又转到内室,再出来时腰间悬了一把长剑,“我去去就回。”
白兰斜了一眼剑鞘,乌红普通,不就是秦怀的剑鞘吗?可剑鞘里的,却不是秦怀。因为秦怀的断剑,已经被她收起来了。
那剑鞘里的是…?
白兰张了张嘴,迟疑道:“小姐…这剑…?”
楚寒雨低头查看一眼,道:“这剑怎么了?”
白兰支支吾吾小声道:“小姐,秦怀它不是断了么,你怎么……”
楚寒雨实在听不清她最后嘟囔的几个字,遂又问:“你说什么?”
白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丫鬟渐行渐近的声音:“白兰,白兰!那个沈寂的衣物怎么处理?要扔了吗?”
“沈寂?”楚寒雨眉心一动,道:“沈寂是何人?”
白兰双目一缩,内心犹有万马奔腾!
“白兰,你在不在里面啊?”门外丫鬟来到门前,一见楚寒雨,立即收了声,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楚寒雨淡淡嗯了一声,道:“寒园内禁止喧哗,下次注意。”
丫鬟哆嗦着应是,才又小心翼翼问:“白兰,沈寂的东西要如何……”
“我来处理,你先出去吧。”白兰打断她道。
丫鬟福礼,退了下去。
白兰思绪万千,脑袋一团乱麻,还未理清什么情况,遂又听楚寒雨催问:“白兰,沈寂是何人?他的衣物是什么意思?”
白兰思想疯狂转动,忽地灵光一现,撒了一个大谎:“那个,沈寂是我的远方表弟,前些日子他来金陵寻活计,暂时没有落脚处,所以我就让他在寒园暂住了几日。”
楚寒雨有些不快道:“这事怎么没有听你与我说过?”说罢顿了顿,又强调道:“你知道我讨厌陌生人出入寒园。”
白兰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却比惊天骇浪还要狂涌:“我的天爷?!这是什么情况?小姐还难不成在发热中?还是烧的神志不清了?可看她样子很正常啊?”
楚寒雨对旁人都是冷淡,可对这个陪伴自己十来年的贴身婢女还算温柔,几乎没有对她说过重话。白兰不仅性格讨她喜欢,处事也深得她心,只是这件事上她处理不当,不过也不是不可原谅。楚寒雨想了一想,终究忍住了接下来训斥,只轻飘飘一句带过:“下次不准再擅作主张带生人进寒园。”
白兰知道骗住了她,心里一喜,面上却还是佯装忐忑:“小姐,我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楚寒雨轻轻应声,旋身转出了门,独留白兰一人在原地,满脸如霹雳之色。
楚燿思索着她的话,疑色渐重,转过脸朝颜尘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颜尘一顿,说出自己的想法:“打击太重,人便会选择性忘记疼痛,有的几日便可恢复,有的需要几年,有的,则是一辈子。”
楚燿惊讶:“意思是,不知道煣姐什么时候会再记起来?”
颜尘道:“嗯,可以这样说。”
楚燿沉思一会,转头对肖骐道:“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府里上下不准再提沈寂二字!若是让我听见还有人说起,就叫人掌嘴五十!”
肖骐对他这一举动甚是疑惑,不过还是应道:“好的。”
楚燿见他光答不动,遂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找肖管家通告下去!”
肖骐才反应过来,赶忙应道:“马上就去!”说着看向千面,向他眨眨眼。
千面心领神会,便借口有事,随着肖骐一起离开了凉亭。
白兰本是追出来拿披风给楚寒雨,谁知半路被楚燿抓住说了话,这下怕是追不上人,也就退下回寒园去了。
日光打在枝叶间,疏疏落落地洒在地上,化成了大地的繁星。
楚燿仰头望天,似在自问,又似在问颜尘:“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颜尘走近他身旁,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肩膀,说来:“人都是为执念而活。”
楚燿道:“怎么,你也是?”
颜尘沉默以对,答案不言而喻。
楚燿无奈笑笑,轻声道:“忘记对煣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金陵,怀堂巷长街。
天边铺满黄昏,日间的燥热化为无形的风,吹落了暮色,吹起了月辉。
楚燿和肖骐行于人潮之间。
肖骐一手拿着烧饼,一手拿着冰糖葫芦,走一步,吃一口烧饼,走一步,又吃一颗冰糖葫芦。不到半刻,烧饼和冰糖葫芦都进入他的肚中。
楚燿一言难尽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还没有吃饱吗?”
肖骐拍拍肚子,想了一会,道:“可以算饱了。”
楚燿翻了几眼,忽闻到前方鲜香飘来,仔细一看,原来已经来到金膳楼附近。
肖骐不自觉地舔了舔嘴。
楚燿恰好捕捉到他的动作,默默叹了一声,道:“我也有点饿了,去金膳楼用饭吧。”
肖骐拍手欢呼。
二人进了金膳楼,台上正有歌女唱着莺莺小曲,细软绵绵,曲调甜甜,听得人心间一阵温暖。
堂倌小唐忙于食客间,方一抬头,就看见门口的楚燿,他心中欢喜,不顾食客的招呼就迎了上去,“楚二少爷,您可来了~”
虽然金陵大多的城民对楚燿都是避之不及,可也有例外,小唐就是其中一个。他虽也害怕楚燿,可比起害怕,他更多的是羡慕。
因为他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如此桀骜不驯,如此特立独行,简直迷死个人了!
不过这一点特殊爱好是小唐内心深处的一个小秘密,他从未将此展露与别人知道。
小唐内心喜滋滋,领着二人朝搂间走去,边走边频频回头拍马屁:“楚二少爷,好久没见您勒,小唐可想您了!您都不知道,你没来的这段时间,金膳楼都失色了不少呢~您看看,这大堂人都少了多少人,以前都是座无虚席,现在,才坐了八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