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混沌的夜。
楚寒雨睁眼,四周皆是绿光萤萤。
漫天的萤火虫闪着萤光,为漆黑的夜穿上了一件薄柔绿纱,美得晃眼,美得失神。
楚寒雨震撼不已,在绿光翩飞中,她扑进了这片如画美景。
正当她醉心在其中之际,远处传来几声轻笑。她一惊,循着声音寻去,便见前方,有两个人影,背立而站。
她心中好奇二人是谁,借着杂密的野草,弯着身子悄悄挪了过去。离到二人十来余步距离时,她才停了下来。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二人的侧脸。
楚寒雨纳闷,想着要不要再往前几步,可一转头,前面已无杂草遮掩,再往前去,就要暴露了。
无奈,她只能扒开杂草,透过缝隙,偷偷摸摸看向二人。
两道人影中,其中一人略高一些,另一人身形稍瘦一些,光看外形,她只能看出这两人都是男子,可是……
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月下赏萤,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楚寒雨心中涌起一股异样之情。就在这时,略高的男子偏了偏头,定定看着身旁的男子。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却有一种感觉,他望着他的眼神,一定是爱到骨子里的凝视。
楚寒雨心里直发痒,暗暗想道:“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想到便要做到,她往前挪了两步,拨开半人高的野草,抬眼看去。
这一看,直把她吓得浑身一震,这二人的脸,竟没有五官,空白一片!
尖叫挤上喉尖,她欲要放声大叫,可尚存的理智让她紧紧捂住了口,双眼中的惊悚无处藏匿。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软的双脚终于恢复些许力气,她猛地起身,脚下一转,就要逃离此处。
然而,她一转身,见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
是一间灵堂!
丧幡飘飘,烛光冷冷。
楚寒雨双目圆瞪,惊恐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双脚如冰柱般死死粘在地上,无法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朝着棺木走近。
她站在棺木侧边的圆柱旁,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黑衣男子的背影。
方才的无脸男已让楚寒雨又惊又怕,这下又莫名来到了陌生灵堂,场景阴森又诡异,真叫她心惊颤颤,冷汗滴滴。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黑衣男子仿佛没有注意到她。
楚寒雨压住内心的万分惊恐,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一圈下来后,她十分断定,这里她绝没有来过!可为什么,她梦里会出现这个地方?
她正是惊异,就听见黑衣男子开口了,“起来,不要睡了。”
冷冷的灵堂只有冷冷的风。
黑衣男子将手伸进棺木中,来回轻动,似乎是在抚摸着棺中之人。
“起来。起来啊。”
黑衣男子一句又一句的重复着这句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悲戚。
不知为何,楚寒雨鼻头一酸,“躺在棺里的,想必是他最珍爱的人吧。”她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恍神间,楚寒雨想起当日,她也曾做过这样的事。当时的她,在夜深守灵时,趴在棺木前,一声又一声地唤着,“爹,不要睡了”、“爹,快起来”、“爹,你睁开眼看看我”,可无论她怎么叫唤,那个人,双目始终紧闭着。
那一刻,她宛如被剜去了心。
黑衣男子仍在不断唤着:“起来,求求你,快起来。”
楚寒雨的惊惧慢慢被他的悲恸所感染,心中泛起一阵酸痛,胸口也仿佛被巨石压的喘不上气来。
只有经历过相同疼痛的人,才知道他这一句句的呼唤,意味着什么。
楚寒雨吸了吸鼻,垂着眼眸,忍住落泪的冲动。
“你想哭吗?”
楚寒雨倏地抬起眼,直勾勾望着黑衣男子的背影。
“他走了,你也很伤心,是吗?”
楚寒雨瞪目一惊,才刚消去的惊悚不知不觉间又爬满了全身,“他看见她了?!”
他看见她了!
四下阴风顿起。
楚寒雨毫不犹豫,拔腿就朝门外奔去!
四周都是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在看不见的黑暗深处,还有几声呜呜低啸携着冷风飘来。
楚寒雨只怔了片响,便提着裙摆继续狂跑。
好黑,好黑……
耳边只有呼呼而过的灌风和无尽的黑暗。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见到前方一点明亮。
楚寒雨迎着光奔去,越来越近,直到一扇门慢慢显现在她眼前。她心下一喜,奋力疾奔,冲进门内。可喜悦还未来得及展现,便凝固在她脸上。
还是那间灵堂!
还是那个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依然背对着她,依然问着方才那句话:“他走了,你也很伤心,是吗?”
楚寒雨头也不回的转身又跑。
四下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她不断地跑,不断地跑。
直到前方又出现一点光。
她奔向光,试图将它抓在手心。
楚寒雨跨门而入,月白的裙摆拂过门槛,在上面留下一点若隐若现的梅香。
她立在门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灵堂。
黑衣男子。
还是那幅场景,阴魂不散。
“他走了,你也很伤心,是吗?”
这句话宛如魔音,在她脑海中激起一层层涟漪,波浪,惊涛!
楚寒雨捂住双耳,尖声喊道:“我不伤心!我不伤心!!”
黑衣男子不依不饶,“他走了,你也很伤心,是吧?”
楚寒雨抱着头蹲了下来,大声喊道:“滚!滚!给我滚!”
一片死寂。
良久后,一双黑靴立在她的眼前。
楚寒雨瞳孔缩了缩,缓缓抬起头来。
一身如墨黑的衣袍,一张如纸白的脸庞。然而,脸上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五官!
“啊!!!”
楚寒雨惊叫着从榻上弹坐而起,一身惊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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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前庭花苑。
热风炎日,所有事物都显得恹恹的。
楚燿行于坚硬的鹅卵石道上,脚底炽热,脚心锥痛,行了一半,终是忍受不了,向一侧的凉风亭走去。
楚燿咧着嘴骂骂咧咧道:“这修得什么路,走得这样疼!”回过头冲肖骐道:“等下去找人给我铲了它!”
肖骐面露难色:“二郎,这不好吧?”
楚燿挑着眉道:“什么这不好那不好?”
肖骐道:“这石道是大少爷特意找人铺的呢。据说每日一踩,不仅可以舒筋活络,上下贯通,还有强壮身体之效。如果踩在上面痛得厉害,那就说明二郎你血气不畅,体质堪忧啊~就拿我爹来说,一开始他踩在上面也是痛得龇牙咧嘴的,后面踩多几次后,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效果比魏大夫开的药还要好!现在他老人家有事没事每天都要来踩上一踩,心情都变好了呢~”
楚燿凝眉:“真有如此神奇?”
肖骐点头:“真的,不过听人说脱了靴踩效果更佳。”
楚燿一脸拒绝:“这么多人走过,还脱靴,脏死了。”
肖骐立马想了一个主意:“二郎要踩的话,我叫人先用水洗一遍可好?”
楚燿还是拒绝:“算了,省得麻烦。”实则是实在太痛,不愿再遭这罪。
肖骐还要再劝他几句,楚燿话题一转:“好热好热,肖骐,你去端些山楂饮来。”
肖骐看一眼亭外烈日当空,从这里走到膳房……好远啊~转而又想,既然楚燿开了口,刀山火海他也要走过去!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热汗,应声去了。
“终于可以一个人静一静了。”
楚燿坐在石凳上,吹着热风,可越吹心里越是乱糟糟。他索性站起身,放眼远眺,努力放空自己,无奈脑海中那一堆理不清的思路时不时就要蹦出来,扰得他心神难静。
今早,他一早就去了寒园探望楚寒雨,他去到时,楚寒雨还未睡醒。听白兰说来,昨夜半夜楚寒雨突然发起了热,嘴里还不断说着梦话,后面用了汤药虽退了热,可还是睡不安宁,就这样折腾到了天空泛白,才稍稍安睡过去。
楚燿看着远处盛开的花,喃喃自语:“沈寂…秦怀…煣姐…这件事,真的是巧合吗?”
楚燿陷入了思绪。
半柱香后。
肖骐端着山楂饮,满头大汗的回到了凉风亭。正喘着气上台阶时,便看见楚燿右手撑着下颌,双目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肖骐放缓了脚步,暗想道:“也难怪二郎这副模样,身边接二连三的发生离奇事件,还事事与他相关,换作他人,估计都要疯了。不过实话说来,若不是有涅天境的人在身边帮忙,他们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只是,这些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回想近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事,诡异之后,更多的是迷雾重重。虽然每一件事都有了该有的“结局”,可这些“结局”,真的就是他们所看到的这样吗?
还有楚毅那颗消失的心脏,究竟被藏在了何处?
前段时候听许壁说起,楚烁命人翻遍了整个金陵,都没有找到楚毅心脏的下落。到底是谁,不但杀了楚毅,还要把他的心脏挖出藏起来,甚至还要将他的魂魄打得七零八落!这是要有多重的深仇大恨才能做出这样残忍恶毒的事来!
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不止楚燿,就连楚府上上下下,至今都想不明白。
肖骐停下思想,轻手轻脚走到楚燿身旁,放下冷饮,轻声唤道:“二郎。”
楚燿没有反应。
肖骐提了提气,又唤:“二郎!”
楚燿这才回神,就见肖骐整张脸几乎贴在自己面前,抬手就是一推,“你做什么靠我这么近!?”
肖骐立即倒了一杯山楂饮推到他面前,“二郎,快喝,不然就不凉啦~”
楚燿接过喝了几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味道依旧可口。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几口下肚,他只觉得甜腻的很,完全提不起兴趣再下口。
肖骐见他拿着杯盏只看不喝,讶然道:“二郎,你怎么不喝啊?”
楚燿兴致缺缺:“不想喝了,你喝吧。”
“哦~”肖骐喝了几杯,才又道:”二郎,你想啥呢?”
楚燿脱口回道:“想沈寂。”
“……”肖骐目瞪口呆,一脸隐晦道:“啊???”
楚燿斜眼睨了他一眼:“你瞎想什么!不是你想的那个想!”
肖骐:“哦~”
楚燿心烦气燥,看什么都觉得碍眼,干脆背过身去,闭目静心。
肖骐则在一旁偷偷观察他的神情,想起方才他们去临园找颜尘情景。本来去时楚燿心情看着还算轻松,可到了临园,得知颜尘和千面一早就外出的消息后,他的面色便再没有好看过。
“二郎这是在生颜公子的气?”
近日来,肖骐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与颜尘的关系了,说好也算不上好,说坏也不能算坏。虽然他时不时还是会给脸色颜尘看,可偶尔时,他也会主动找颜尘讲话,没有指桑骂愧,没有阴阳怪气,简直平和到不行。
最惊人的是,就在前几日的某个傍晚,他还看见他与颜尘漫步在花间。那场景,那画面,和谐到让他误以为那是一对情人!
想到此,肖骐暗暗一惊:“难道 …他们真的…”
肖骐决定再试探一下楚燿。
几番思想之后,才悠悠开口道:“唉,颜公子他一早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去了~”
楚燿耳朵动了动,没好气道:“无缘无故又提他做甚!”
肖骐装听不见,又道:“二郎,你刚才去临园找颜公子,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他说吗?”
楚燿一拍桌子:“叫你不要提你偏要提是吧?”
肖骐惊了惊,弱弱道:“不提不提,二郎不要生气。”
楚燿冷着脸坐回石凳。
肖骐不敢继续作死,心道:“果不其然……”
二人静对无言,就在肖骐以为此事就要翻篇之时,又听楚燿突然说道:“你有没有问过阿喜他们去哪里了?”
肖骐闻言心道:“别人不准提,自己提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