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来坡名字里带一个天，必定有其道理。

整个雪坡的倾斜角很大，如果没有工具辅助，几乎是走一步退两步。

池仰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过了正午的时候，天空中的光线已经逐渐暗下来，估计到下午不过半，就要昏黑。

他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心想，至少这次装备比当年的风雪夜强上许多。

在他走得快要麻木的时候，天来坡的那陡峭的坡度终于逐渐放缓。

他找了一个岩壁，靠在上面，喘了口气。

落下来的雪粘在衣服上，几乎都快要结了冰，池仰秋用手套擦了擦被风雪糊住的仪表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距离。

他现在已经离黑岩很远了，再走下去，就要深入雪山的腹地。

他又问小白：“有感受到巨蟒的气息吗？”

小白从背包里钻出来，哆嗦了一下，闭上眼睛，信子在冷冽空气中嘶嘶几声。

再睁开眼睛时，盯着远处山谷的方向：“在那边。”

池仰秋点头，他啃了两块压缩饼干，休息片刻，准备继续出发。

小白提醒道：“刚才那个人说，最好在这个平台休息一小时左右再往下走。”

池仰秋站起来：“他计算了回去的体力，我不用。”

“你准备一去不回啊？”

池仰秋笑笑，没接话，问小白：“背包里冷吗？你去我登山服内袋里吧。”

小白诡异地安静了几秒，撇了撇嘴，钻进去。

进入山谷的脚程比爬山要快许多，到天已经变成雾蓝色的时候，池仰秋终于进入了山谷中心。

这里积雪深得出奇，小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地面：“就这里，小心。”

池仰秋把装备卸下，用登山杖一点一点地摸索过去。

几乎一大半登山杖都要陷在雪地里，松软的雪下面是岩石坚硬的触感。

他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然后在小白一直看着的那个地方顿住。

坚硬的触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手感更加脆。

那里的积雪程度也不如左右深，池仰秋深吸一口气，绷紧全身的肌肉，用力将登山杖往下敲了几下。

手上的力量突然一轻，像是冰面被捅开了一块，上面的积雪向下掉落下去。

前面似乎有个洞坑。

池仰秋把登山杖抽出来，再那个点的周围故技重施了一下，这次，雪下传来了闷闷的碎裂声。

紧接着，随着那声音的响起，周围的雪以一条直线的路径，掉落下去。

池仰秋和小白都摒住了呼吸。

在他脚下几公分之外，有一道接近百米宽的地裂，下面的岩石里没有积雪，黑黝黝的。

池仰秋眼皮跳了一下，他找出手电筒向下照了一照，完全看不清下面的状况，深不见底。

小白犹豫道：“气息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你要下去吗？”

池仰秋点头。

他开始顺着地裂探查。

一直走到地裂的尽头，他们发现了一处较为缓和的坡度。

池仰秋放下背包，他把补充了一些热量，把物资分成两份，一份留在原地，一份背在自己身上。

“巨蟒的埋骨之地就是这里了，要是物资吃完我还没回来，你就自己下山去，你有修为护体，风雪应该不难应付。”

小白盯着底下的黑暗之处，那就是传说中那条白玉巨蟒的埋骨之地。

白玉巨蟒曾经也位位居神位，成了神的妖兽与一般妖兽有区别，不再是只是纯粹的血肉之躯，而是世间某一种力量的化身。

白玉巨蟒大约就是雪山龙脉的化身。

这条裂缝里没有雪，是新裂开的，或许就是在等身披因果的人到来。

今日的风雪暴虐，似乎昭示了巨蟒的凶戾。

小白道：“下面很危险，你小心。”

池仰秋点头。

前路未知生死，临到分别之时，小白似乎也有些复杂的心绪。

它问池仰秋：“如果你就死在这里，你会遗憾吗？”

池仰秋道：“当然会，但不后悔。”

他看着小白，这个几百年前白烨灵为他在深渊里生下的孩子。

小白不想学化形，池仰秋也无从得知它会更像谁一些。

吴归记忆里，那些白烨灵苦苦坚持的身影，还历历在目。

池仰秋摸着手套下指根的戒指，抬起头，朝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似乎穿过重叠群山，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神情宁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温柔地笑了一笑了。

那笑容转瞬即逝，池仰秋低下头看着小白，道：“我没什么资格当你父亲，也没什么能教你的。”

“如果这一次我赢了，将来有一天，命运压在你身上，你可以选择抬头，为保护你的理想而战。那一条反抗神的道路，有一个凡人走通过。”

他背起背包，毫不犹豫地沿着绳索滑落下去。

曾经也有一片深渊，白烨灵为他勇敢过。

知君深情不易，特以亡命来奔。

*

池仰秋的身影消失在地缝中。

小白缩在池仰秋留下的背包里，茫茫大雪很快覆盖在黑色的背包上。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并不能带来多少温暖，气温太低，它像是快要进入冬眠了似的，昏昏欲睡。

恍惚之中，它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是一颗蛋的时候。

它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意识的时候，是在玄龟族。

它能感受到生它的人就在身边，一片黑暗中，它尝试着发出一点声音，但是没人回应。

后来的一段时间，它以为它的“妈妈”就是不会说话的。

后来白烨灵就走了，玄龟族的其他人照料了它好几年，等白烨灵再次回到玄龟族，它才知道的“妈妈”长这个模样。

那时候白烨灵总有点回避和它的交流，虽然也常常来看望，却总是显得不那么亲密。

它非常生气，有一段时间甚至攻击任何人，最后吴归强迫白烨灵来和它谈心。

白烨灵最终还是和它道歉了。

他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当家长，语气听起来有点难过。

算起来，白烨灵被封印的时候两百岁，在狐族还算很年轻的年纪。

相连的血脉让它不到一分钟就已经原谅了白烨灵，它确定白烨灵是爱它的。

白烨灵在它面前其实没提过池仰秋几次，但小白对这个名字其实印象深刻。

那个面容模糊的人，拥有着白烨灵的爱吗？

它终于见到了池仰秋。

它说不清池仰秋到底符不符合它想象，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小白想着想着，思绪中逐渐变得茫茫一片。

*

再度醒来的时候，它不在背包里，而是重新进了池仰秋的登山服内袋里。

这个人类拥有比雪山和冷血动物更高一些的体温，很温暖。

小白探出头来，看见池仰秋除了面色更加苍白了一些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它问：“你的献祭完成了吗？”

池仰秋点头：“几天之后，我在人间的肉身会消失，魂魄再次融合进入白玉巨蟒的体内。”

小白问：“你有把握用白玉巨蟒的力量战胜上神吗？”

池仰秋没说话。

小白又缩回了内袋，过了好半天，它出声道：“喂。”

池仰秋问：“什么？”

小白道：“对我妈好点，我会帮你的。”

*

另一边，回海城的高速公路上，白烨灵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严霜报告：“池总给你发消息了。”

“他说什么？”

严霜：“池总说他出差结束了，问你下午是不是有个节目要上？”

白烨灵：“你帮我回一个，说让他有时间看看。”

严霜照办。

白烨灵点开音响，里面传来一段伴奏，鼓点强劲，曲风摇滚。

他把车窗按下来一点，带着寒意的风吹动他的头发，白烨灵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歌。

在他们紧赶慢赶下，几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快到海城收费站。

白烨灵瞟了一眼时间，指挥严霜：“直播快开始了。”

严霜早就点进链接，他正襟危坐地等了一会儿，直播间终于从黑屏变成了开场广告。

“欢迎大家！给大家小小地剧透一下，我们本期新增了一个挑战环节。

“挑战成功，位置更换，若是守擂成功，那守擂者下一期也直接晋级，而挑战者直接淘汰。”

主持人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上期节目请假的白烨灵本期也是强势回归，观众朋友们，多多期待哦。”

镜头扫过去，吴归顶着白烨灵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狐族的易容术吴归也学了一点，吴归此时只是坐在席位上，乍一看几乎看不出分别。

严霜扭头看了看白烨灵，又看了看屏幕里的那个。

白烨灵笑道：“有区别吗？”

“有。”严霜道。

很奇特，白烨灵单看脸也算得上顶级，但少了他本人那种举手投足的神态动作，似乎就少了点当红大明星的感觉。

主持人问：“烨灵上周请了一个假，很多观众朋友担心啊，跟大家说一下怎么回事吧。”

吴归：“上周身体有点不适，抱歉抱歉。”

挑战席里有人开玩笑道：“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耍大牌啊？”

白烨灵扫了一眼，这人他完全不认识，应该是新来的，估计就是吴归口中那个专门来针对的自己的。

这问题虽然问得没情商，但确实不好答。

要是再次解释，显得有点包子。怼回去，也显得没情商。

吴归立刻笑道：“原来我是这个人设吗？好吧，不容本宫放肆也放肆多回了，还差这一回吗。”

吴归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主持人和嘉宾都笑了，主持人道：“我们白老师几天不见还是这么可爱，好，那么比赛正式开始。”

严霜默默道：“厉害。”

白烨灵哼笑了一声：“毕竟是千年的大王八了。”

作品一个又一个地演出，进程推进得很快，白烨灵的车子进了城，只是这城市道路限速又堵车，严霜手里出了一把汗。

刚才向吴归提问的那个人已经展示完毕，他们的影片看起来也是花了大成本制作，分数和白烨灵剧组《狐缘》的几乎不相上下。

主持人道：“恭喜晋级．．．．．．”

男演员道：“等等，我想要发起挑战。”

主持人提醒道：“如果挑战失败的话，那会被直接淘汰的。”

男演员：“没关系，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主持人：“很好，欣赏你的勇气，今天我们第一次挑战赛就要出现了，你想挑战谁？”

男演员：“白烨灵。”

主持人：“那你准备的是什么作品呢？”

男演员：“我有一段独角戏剧表演，我饰演的一个拥有十二个人格的精神分裂患者。”

主持人：“听说你们的这个话剧在线下也是广受好评，那么非常期待你给我们带来的表演。”

那演员的表演开始，白烨灵在看着路上的同时，往屏幕上瞟了两眼。

演技确实很好，看得出专业功底不错。

车子已经开到剧院旁。

严霜有点紧张，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

白烨灵笑道：“你觉得他这段怎么样？”

严霜根本没看进去一点，他语速飞快：“你来得及过去吗，你要迟到了。”

白烨灵道：“来得及。”

严霜还没来得及说话，刚一抬头，就看见白烨灵的身影已经瞬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