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脱出,作势要往来时的路冲。只不过跨了两步却身形一顿——手臂一阵发麻,瞳孔也开始竖起,右腿往外迈出一步便轻飘飘向上一提,呼吸迟滞瞬间,他明白柳泽槐的阴谋到了一个重要的节点:
一刻钟到了。
血液登时咕噜噜沸腾般冒起泡,来自本能的巨大力量让他几乎无法抵抗地转过身来。从暗中催促,到彻底生发,药草生效的时间不过一刻钟。此前他简单评估了一下两方的实力,认为他足以在一刻钟内把这只小黑虬抓来,可不知从哪又杀来一个年轻的修真者,追着追着,时间竟就这般飘忽而过。
而再凶猛的捕食者也最终逃不过本能的控制,曲银光只在一瞬间便感觉到自己无比饥饿,弑杀的冲动猛地冲上心头。琥珀色的瞳孔迅速收缩,彻底成了一条线,宛如一柄利刃般冷冷盯向面前。
林樊粗气未歇,一手握紧剑,另一只手已经悄悄背在身后,准备好了捏剑诀。方濯半边身子还麻着,他感觉自己纯粹就是在意志的支持下撑着这半麻的身体赶上来的。两人此时对视一眼,尽管已经尽力隐藏,但还是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惊愕。到底是从没有过的经验,就算是在开战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对手强大的程度却还是超过了想象。两个人一个已受了伤,一个现在已经开始疲倦,都不在全盛时期。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对视了一眼,两人便立即分开,而几乎就在分离刹那,数道飞羽所成就的尖锐箭矢便已从天而降,落至方才两人站立的地方,轰的一声。
沙尘四散,轰鸣震天,碎石自崖顶滚落,连大地也随之发出了低沉的吼声。只要是能落脚的地方,便都有箭矢与滚石如雨般落下,使人不得不在停留瞬间便立即起身离去,几乎不得歇息。在此时方知为何柳泽槐说追捕阻拦曲银光不能人多,就按他这狂轰乱炸式的打法,不说减员速度,就算是人人都能避开,阵型也会被直接打乱。就连现今只有两人,都只能尽可能离远些,分两路走,不然撞到一起无处躲避,必然一起被掩藏在乱箭和碎石之下。
方濯的左腿疼痛万分,拖着身尽力翻滚一下躲开攻击范围,将手指按在耳侧,争分夺秒给林樊传了个音:
“他已完全显相,想必心智会受到极大的影响。那时他会把狩猎放在第一位,一定会来追我,我引着他往前走,你自己小心。”
林樊的声音断断续续:“若你支撑不住,一定告诉我。我来替你!”
传音被一阵碎石骤然浇灭。方濯放下手,苦笑一声。
替,怎么替?千目枭是不吃人,也不怎么捕猎黑虬,不过从他刚才的话中不难听出,他对幼崽很感兴趣。他林樊名正言顺清清白白的修真界弟子,曲银光是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有自己在他眼中还算是一块肉,只要他动起来,那么在曲银光的视角里,这与在马面前挂一捆干草催它前冲没什么区别。
计划到底还是出了差错。在最开始,柳泽槐打算让他得到消息后便立即暴露在曲银光视野中。这样两人的距离可以拉开,方濯也只需放出一丝魔息来便能引诱曲银光上钩。可不想魔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阻断了两人的传音,幸好方濯反应还算快,及时赶上了,可这也导致他与曲银光之间的距离被大幅度缩短,乃至没跑多久就被他抓住。
这也导致原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林樊被乱了阵脚。他始终没等到来自柳泽槐的传音,可突然看到方濯动了,他也不得不立即将自己隐入夜色,悄悄跟上。在前半程,方濯尽可能地放出魔息吸引曲银光的目光,同时在昏乱模糊的无穷夜幕中,林樊正避开月光,屏气凝息,近乎无声地于身后追赶。而按照原来的计划,在进入断鸿峡大概两百尺后,方濯立即攀上山崖,借助地形先打乱曲银光的印象,再换林樊将他继续往里拉一拉,待到进入断鸿峡最窄处时再回身迎战。
只是开头时那点距离实在太难拉开,方濯已经尽了全力,却还是叫他近了身。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拖了曲银光有百来尺,被抓住后也成功拖延时间,叫林樊能立即跳下接上。只是有一点,前后两段两人基本上都是依靠自己的体力在追赶,还得注意不让落地声响太大,现今已经有些疲惫。好在计划虽然被打乱,却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尽管此处并非原定的决战地点,可对于两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曲银光正在迅速显相。他的身量本来就不矮,在沙尘中更是拔地而起,足足伸长到两人高。翅膀迅速生长,很快便填充了整个断鸿峡,每一根羽毛都硬如寒铁,于夜色中划过一串寒刃似的闪光。脚爪也如同一块巨石,牢牢钳住地面,脖颈层层叠叠的羽毛宛如一座小山,扬起脖子对月一声尖啸。
那翅膀只消得一扇,便呼出一阵狂风,吹得方濯不由往前一扑,险些被直接扇倒在地。他咬着牙,借着这股风劲冲到曲银光身后,一只手按住剑鞘,另一只手在翻滚时借势将剑一下拔出,一霎翻身而起,踏着方才落到地上的巨石迅速冲上,一剑便刺向翅膀根部。
一旦逼他显相,阻止他上天便成了第一要务。可一剑刺入,方濯的心便凉了半截——剑锋宛如刺入铁板,刺破不了分毫。反倒是一阵狂风再度袭来,方濯被它猛地掀翻,所幸及时将剑刺入地面,撑着不至于被吹走。不过林樊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被一翅膀狠狠拍上山崖,幸好平常练剑认真身体也不错才不至于断胳膊断腿,但还是受了些内伤,咳嗽两声便吐出一口血来。
曲银光的显相很快。一旦狩猎本能被过度激发出来,他便下意识地会使用自己最方便的形态。转眼间刚才的魔族便已经化作两人高的魔物,在狂风碎石间扭转了脖子,身上数双眼睛一同睁开,齐齐盯向方濯。
这一下扭转脖子实在没见过,面对面对上时,方濯汗毛倒竖,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要后退两步,但狂风下一刻却立即把他吹醒。方濯紧紧握住伐檀,在风声阵阵中站起身,蹬着脚下巨石稍稍用力,人便立即攀上崖壁,化作一道流星似的残影,直奔崖顶。
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啸叫,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方濯立即攀住旁侧枯木,堪堪停留了一下身形,数枚锋刃便在下一刻齐齐射入身侧。方濯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它们,接着往上爬。此时腿上的伤痛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攀上崖顶。只可惜,人到底不如鸟,曲银光比他更快。他展翅只需一个呼吸,便已立即拍上崖壁半程,转瞬已与方濯平行。
可那有如铁板的翅膀却在这时为他拖了后腿:它们坚硬如不可攻破的城墙,却也无法如柔软的藤蔓那样伸展在每一处崖壁的缝隙。它们在崖底还算从容,可一旦到了中央,渐渐收紧的山壁却不再属于他的世界——翅膀被硬生生卡在半空,想要抽出还需要耗费一番功夫。由是方濯只是往上又攀了一步他便寸步难行,不得不收起翅膀又回到地面。
方濯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动作,看到他收起翅膀意欲向后,连忙冲林樊喊道:
“拦住他,他要出断鸿峡!”
方才方濯一剑已经给了林樊教训,知道与此人决不能正面相对,在方濯动作的时候他也早起身上了山崖一半,借助一处角落遮住狂风,见曲银光意图便立即明白,手指登时连掐数个剑诀,身后立时浮现数把冰剑。他起手将剑向前一送,冰剑便即刻冲出,同时立即收剑于胸前,手指律动之间,掐了个看起来很眼熟的诀。
方濯那不咋地的记性在此刻突然发挥了与它自身所不相符合的实力,一眼就认出来几年前他的确见过这个诀。林樊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醉那回,两人莫名其妙干了一仗,这家伙对他有了杀意,掐的就是这个诀。只不过虽然情况紧急,但此时不比往日,就算再紧张,林樊也咬紧下唇,绝不把招式喊出来。只现在的他远不是几年前所能比的,剑锋干脆利落竖在胸前,掐诀速度也更快,几乎是瞬间身遭便骤然爆开一层细雪,而与之相对的,是自脚下延伸的一层坚冰。这冰面蔓延极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已经追到了曲银光脚下,随即迅速攀上,转瞬便将曲银光的半面身子冻结。
作为天山剑派每个弟子都会学习的杀招,它自有它的功效。饶是曲银光实力高强,一时半会儿他也无法直接挣脱这层束缚。接下来——方濯心里默念,就应该是伐檀第一次接下的那一招,他因为这一招认识了真正的林樊,也因为这一招得到了师尊的庇佑——林樊闭上双眼,眉头微皱,靠在岩壁上速掐数次。但这次剑影并非从曲银光头上浮现,而是出自于林樊身后。眼见那剑影愈加清晰,整座断鸿峡都好似骤然进入寒冬深夜,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干冷。在这紧张的寂静中,星星点点的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冰层破裂的声响好似雷动,声声入二人耳中。曲银光身上的束缚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而他另一只翅膀也在疯狂扇动,一团魔息聚集在头顶,即将蔓延而下冲破冰层——
林樊猛地睁开眼。他一跃而下,在落地瞬间,身后剑影立即化出形状,一把巨大的冰剑立于身后,被他拖在手中。林樊双手攥着剑柄,双臂肌肉鼓起,咬牙大喝一声,一把抡起冰剑,在曲银光即将挣脱冰层束缚的瞬间当头劈落。
刚结成的冰面再度被轰裂,碎冰如同骤雨,飞溅而走,泼洒在各个角落。断鸿峡底炸开一团冰蓝色的灵息光芒,待到熄灭时,冰剑已经消失了。冰冷硝烟穿透了所有人的目光,曲银光的翅膀紧紧贴在身上,靠在崖壁上喘着粗气。他身上一层薄薄的魔息刚刚褪去,四周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气味。再一看,原来一只翅膀已经受了伤,呈现一个奇异的角度折断,鲜血淌了半个肩膀。
林樊拄着剑靠在一旁,喘了阵气,突然跪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这几招耗费了他的大部分灵息,几乎已经无法再迅速填补起空缺,可却也不过伤了曲银光一只翅膀。他有些绝望地靠着崖壁坐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躲避曲银光接下来的报复。宛如破罐子破摔一样,他将头抵在石头上,提着眼皮看他。这只鸟高大而沉重,翅膀层层叠叠,一张开便能够将月亮全部遮住。漫山遍野,遮天蔽日。也无怪乎千目枭在魔族能混上个空中霸主,仅是这般体型和捕猎速度,也足够他于蛮荒之地占有一席之位了。
“天山剑派新培养出来的小子不错,单枪匹马竟还可伤我一只翅膀。”
巨鸟突然口吐人言,竖成一条线的瞳孔映照着面前狼藉,声音沉闷平静,却隐约带些隐忍。他将受伤的那只翅膀往后移了移,用厚厚的羽毛遮盖起伤口。曲银光往前走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不错。不过若你肯归附我圣教,我非但会留你一命,还会找人来为你疗伤,让你的躯体完全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痛的痕迹。”他伸出翅膀,探出一根羽毛,挑了挑林樊的下巴,“跟谁混不是混?别太教条,考虑一下。”
“天山剑派不是我的主,那是我的宗门,”林樊长出一口气,“我和你不一样。别想能把我从天山剑派这儿挖走,这辈子别想,下辈子也不行。”
他话音未落,便被一翅膀扇倒在地上。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再支撑不住他的身形。林樊半幅臂膀磕在石头上,痛得他闷哼一声。曲银光也不打算与他多话,耳朵倏地一动,他突然回身,而手上动作也没停歇——既然相劝不成,那就不必多费口舌,翅膀瞬间化为铁刺,只一挥,一道凌厉的刃刺便穿透云雾,飞向他的心脏。
利刃纵身飞下,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间,便听到噗的一声刺透血肉的声音。林樊下意识紧紧闭上双眼,这临近死亡的异响让他的灵魂迅速往上一拔,但紧接着却重重地落下。他慌张睁眼,却并非透过灵魂看到自己将死的躯壳,而是一个人。此人挡在他面前,肩膀已被利刃穿透,疼痛让他的脊背都弓起,却仍牢牢挡在身前,手中剑锋一闪,霎时爆开一团飞溅着血色的白光。
“方濯!”
林樊失声叫道。伐檀抵在地面,发出呲的一声长响,方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一手拔出伐檀,白光已随他身形向前,将周遭映照有如白昼,连带天空都劈开一抹血色。再看时,方见这颜色并非是剑光,而是实实在在的血雾。这血迹来自于方濯重伤的肩头,也来自曲银光右肋下那只眼睛的尖叫,一团鲜血伴随着汩汩脓水奔涌而出,一瞬间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方濯跪在地上,从下而上将剑狠狠刺进那只眼睛中,他自己也随着曲银光下意识地剧烈挣扎而被往后扇飞数步,人却反应很快,将林樊的肩头一揽,让他不至于磕上崖壁。他咬着牙,伸手在旁边乱摸,林樊忙道:
“找什么?你的剑在曲银光身上!”
“冰剑,来一把,”他说道,“把他的另一只眼睛也捅瞎!”
眼睛向来是最为脆弱的部分之一,无论是人还是兽。两只眼睛长在脸上自然不可能让他得手,便只能从其他地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