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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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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没有睡多久。在临近子时的时候,他醒来了。

这夜安静得吓人,但绝没有这间屋子给人的压迫感强。睁开眼第一瞬,他看到睡在身边的人,闭着眼睛,气息平稳,好像也正在睡梦中。

方濯第一反应是要翻下床去。但也幸而在此刻,他的记忆猛地回笼,想起来自己睡前都干了什么。

他的腿猛地跳了一下。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他在紧张的时候,手脚似乎都是不受使唤的。

但这种感觉再此刻更甚。方濯从未有如此感受到,他整个人像是紧贴在枕席上的一张纸,轻飘飘起身,似乎即刻就能被风吹走,但却又在脚上绑了只铁球,拉扯着上半身,也撕裂了心脏。

柳轻绮的一只手臂压在他的身子下面,如同在仁城那夜一样,他再次枕着他入眠。那只手有意无意轻轻揽着他的后背,方濯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想把它从自己身子下面抽出来,却因此而吵醒了身边的人,柳轻绮慢慢睁了眼,缓缓转过头,其神色清明,分明没睡。

“……”

方濯沉默了。

在他有所反应之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师尊。”

他摸摸鼻子,分外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太……”

柳轻绮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嗤笑一声,打断道:“你现在想跟我说,昨天你的那些话都只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吗?”

方濯忙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太冒犯——我以前想过的这个场景,绝不是这样……”

方濯在撒谎。其实他没想过。跟柳轻绮倾诉心意这件事,至少不是他近些日子曾经想过的。在更早的时候或许曾有打算,但也只是模糊的记忆,他生活得幸福美满平静稳定,并不爱向外多奢求什么,何苦亲自打碎这人生的好梦?就算是终有一日会破碎,但也抓住当下、不要做一些无意义的幻想便好。这是方濯的策略。是他鸵鸟一样的斗争,退缩,但确实还挺有效。

柳轻绮看着他,突然笑了。他猛地将手臂抽出来,在空中甩了甩:“累死我了。好小子,怎么这么重,为师胳膊都被你压塌一半。”

方濯赶紧腆着脸上去:“师尊再睡一会儿吧,这回换我哄着你睡。”

“我小孩儿么,还用你哄?”柳轻绮道,“拜托,昨天是你在那哭得跟要死了一样,我心疼你,要你休息哄你睡觉……结果你还真睡着了,真不愧是我观微门下弟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即使情况紧急,但也依旧要睡觉。”

柳轻绮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方濯从未有过如此羞愧,但也从未如今日一般兴奋得难以自己。他瑟瑟缩缩地上前去,想要伸出手,但却又悻悻撤回,小声问道:“那我们现在……我和师尊现在……”

“在睡觉。”柳轻绮冷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方濯脸上终于呈现了些许笑模样。两人并肩躺着,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柳轻绮微颤的睫毛、放平的唇角以及侧脸上的任何一处细细的绒毛。这副场景只在最早、他刚刚拜入师门的那段时间出现过,那远比现在香艳,但这平静的现今却让他更想要在如此一张床榻上长长久久地看下去。他的手悄悄伸下去,握住了柳轻绮的手指,有些紧张。初醒时夜像一张断头台压在身上般,沉得他喘不过气来,可此刻那种奇异感觉却消失殆尽。再安静的夜晚也倏忽变得温暖而祥和。

柳轻绮没有抽走他的手。方濯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这夜晚显得格外突兀。柳轻绮明显也听到了,他斜眼瞥了他胸口一眼,不屑地撇撇嘴。但方濯还是看到了他红透的耳根。方濯拉着他的手,突然笑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又狠狠咳一声,仿佛将方才的窘迫全都盖去,才往前挪了挪,忐忑不安地说:

“那,师尊,我能再亲你一下吗?”

柳轻绮一只手遮住眼。他没说话,憋了一会儿却没憋住,笑了,转头看方濯道:“你嘴也长我身上?”

方濯说:“差不多了!”

但他到底没亲。他还有种莫名的紧张,只敢嘴上占便宜,不敢付诸行动。一只手拉着柳轻绮的手指,半天掌心就冒了汗,脸热脑袋热,只有脚是凉的,像染了风寒。柳轻绮体温也不高,整张床榻上似乎只有他热气腾腾跟个火炉似的,心像被烹煮般又痛又软,一下一下仿佛要冲破喉头。前半夜的回忆慢慢回笼,那些意料外或是全然不曾留任何情面的场景历历在目,让他有些后怕的矜持,乃至到了这时,竟然开始退缩。但很明显的,他的心,他的爱,终于有了落点。一切的等待与惶然最终春风化雨。他想笑,但却又满怀心事,只得磕磕绊绊地说:

“这,跟做梦一样——”

话音未落,柳轻绮一把便将枕头拍到了他的脸上,口上淡淡,手里却下了死手,狠狠地按住了他的五官:

“那你就接着做梦去吧,啵啵。”

---

是夜,唐云意被尿憋醒。他在睡前喝了太多水,睡得倒是很好,做了个一点儿也不累的梦,还挺有意思。

他梦见自己和师兄抵达了一座城镇,人来人往,万里繁华。甚至与云城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高兴极了,这看看那瞧瞧,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此景象似的,还被方濯嘲笑。可到了一座高山前,师兄突然说他想跳进去洗个澡。唐云意在梦里是个变态,笑嘻嘻地说我也要看,结果师兄衣服刚脱了一半,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全他妈是方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方濯,手拉着手向他走来,结果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从中间放出一个穿着红嫁衣戴着满头朱钗的方濯来,脸上画了妆,手上捏着兰花指,跟个没修炼好只知道把自己的脸长成花圃那副模样的蛇精一样,眨眨眼睛,冲他娇滴滴地说:“从今起,我就是你的师娘了……”

唐云意认真地说:“牛。”随之掉头就跑。跑啊跑,身后的人还不断地追,方濯的声音一直在耳边盘旋,喊着云意啊云意啊你怎么跑呢?还不来拜见师娘。唐云意大喊道:“拜见你奶奶个腿儿!”突然猛地一刹车。——前面赫然站立着一个小老太太,拄着拐杖威严地看着他。唐云意停了步子,认真一看,才发现是师尊,加了一张灰白头套和一条花白胡子,出口时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你愿意嫁给我吗?”

唐云意连忙转身,将身后的人送到他眼前:“他他他。”

语罢转身接着想跑,结果一片大道坦途突然变成密林,几十个方濯围攻而上,拉着他的手臂、扯着他的腿要把他往柳轻绮那边送。唐云意誓死不依,大喊:“我不能对不起我师兄!”腿一个劲儿地扑腾。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发现树上倒吊着个人,正是他妈的燕应叹,笑嘻嘻地抱着手臂,跟只蝙蝠似的吊着,口中说道,来,乖乖,跟我走……

唐云意大叫道:“你这个魔头,杀人无数人性皆失,毫无恻隐之心,还妄图勾引我同入你魔教,想都不要想!就算是杀了我也不可能随你的愿!”

燕应叹桀桀一阵怪笑,浑身上下漂浮一阵紫气,邪魅地说:“既然如此,你就死吧!来人!往他嘴里灌水,把他给我憋死!”

……唐云意誓死不依,也誓死想不到最后他竟然是被憋死的。当他猛地一拍床榻、大叫一声跳起来的时候,先感受到的是夜晚的寒凉。随之,小腹处突然一阵酸涩,像一只拳头捶打着他的腹部,妄图把里面什么东西掏出来。

唐云意想都没想,拿起外袍裹在身上跳下床,奔向茅房。客栈需要考虑到诸位客人的鼻子,故而茅房在几里之外。唐云意铆足了劲儿,用上了轻功,翻山越岭往那头跑。他跑得专心,没瞧见夜色下屋檐上还有个人。等两人擦肩而过了,他才后知后觉,好像刚才经过了什么东西,猛地一刹车,回首望去,才知道刚才的惊鸿一瞥不是假的——

那儿确实有个人。正转过头看着他。而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在梦里穿着红嫁衣跟他宣布“喜讯”、要一跃而成他尊贵的师娘的大师兄方濯!

“大师兄!”

唐云意很讲礼貌,到哪里都打招呼。方濯一瞪眼,紧张地起身。唐云意又一挥手:

“回见!”

他提着裤子,火急火燎地跑了。好不容易找着茅房,幸好此时夜深,压根没人来,他一头撞进,手忙脚乱地解了裤子,终于能解放时,心里还盘旋着一句:

“挨千刀的燕应叹!”

他咬牙切齿地想。

谁家杀人要用憋死人这种法子!在梦里都这么变态!

他提着腰,终于得了自由,长长呼出一口气,猛地一弹腰封,满足地喟叹一声。

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笑的声音:“看小仙君这样子,挺舒服呀。”

“是呀!”唐云意春风得意。随即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个声音,如此清晰,如此温柔,如此耳熟。清晰得能直接变成一道利刃顶到他的脸上,温柔得像一条蛇缠上脖颈随时随刻准备把他勒死,耳熟得叫人不自觉想要揉揉耳朵、然后再一把拽下来一了百了。

唐云意提着裤子,僵硬着身子转身。

燕应叹抱着手臂站在身后,笑容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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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意没有想到能在屋檐上撞见方濯,同样,方濯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唐云意。

必须说,当他突然看到有道黑影倏地从自己身边掠过时,他的肌肉记忆占了上风,当即以手扶腰要拔剑拦截,幸好视力还不错,看清了是唐云意,才避免了一桩血案的发生。

他都没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便见得这人以生平所未见之速度迅速奔逃,要投胎去似的。

不过看这架势,方濯也大抵猜到了为什么。

唐云意有着明确的方向,又这么焦急,除了赶着去茅房这一种可能,方濯想不出来别的。

他撇撇嘴,又转过身来蹲在房檐上,静静地看着后院。

此时天色已暗,夜幕沉沉,月光如许。后院里一滩镜子似的水。就在唐云意出现前一炷香时间,这儿还站着两个人。方濯就蹲在房檐上,看他们。

他能在这儿,纯粹是因为在屋子里面待不下去了。他总觉得那床榻又冷又热,闹得人浑身不舒服,躺一阵,心头就一阵火起,怎么睡也睡不着,说话也结结巴巴得说不好,聊两句就嘿嘿笑,兴奋得好像此生从来没有得到过快乐般。他手脚都不妥帖,总想打滚,就被柳轻绮打发出来跑圈,谁料被晚风一吹,那股子幸福的烦躁愈加深重,他绕着客栈走了两圈,依旧难平心中火焰,索性一咬牙回去再缠他会儿,却忽的听到有人说话,一男一女,声响不大,但却很近。

方濯听着一方耳熟,好奇心一起,索性攀上房檐,偷偷躲着往后院看了一眼。这一眼可了不得,心头火气更盛,只是与方才全然不同——这回是真的气的。这两人不是别人,怨不得他听得耳熟,原来再熟悉不过:正是君守月和喻啸歌一对“怨侣”。

可放眼瞧君守月——他那不省心的小师妹,站立于喻啸歌前,分明气势更强。手里虽然无剑,但却明显一副剑拔弩张模样,反观喻啸歌,双手垂于身侧,眼神微微低着,看着无话可说。

君守月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仔细听一听,尽管相隔甚远,却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你就跟我说清楚,你做还是没有做?”

喻啸歌道:“没有。”

君守月的声音拔高了些许:“啸歌师兄,我承认我喜欢你,现在也是,但是你不能因为我真心待你就觉得我蠢。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是你利用我的理由。你以前从来没有送过我花,那一日却突然给了我一束纱槿,我不能不多想。就算你是想跟我赔罪,可为什么送的偏偏是纱槿花?你对我有意见就冲我来,不要牵扯到我大师兄!”

说到这儿,方濯才恍然大悟,猛地明白过来。君守月应当是察觉到了白日里那匹马的突然发狂有问题,她回去自己整理衣服时,突然发现在衣服上有纱槿花粉。纱槿是一种灵花,平素可以入药,但是花粉也可以让动物感到不适,从而出现类似“发狂”等行为。她本便对此事心怀愧疚,发觉纱槿花粉后,必然会气势汹汹地找送她纱槿花的人算账。可是……

方濯叹了口气,心想,我的妹妹啊,你也骑着马,可这个花粉为何只对我有效,而没有影响到你?这一点是绝对没有办法成为证据来质问喻啸歌的。

他不知道君守月到底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喻啸歌明显已经就此解释了很多遍。至少在此时,在方濯听到的这个片段中,喻啸歌分毫没有不耐烦,脾气依旧很好,只是语气放缓,比平时多了些谆谆善诱的意味:

“师妹,我刚刚已经给你解释过了,如果我真的想用纱槿花粉来害方濯师兄,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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